阳春三月，不冷不热，天气好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也许是受了好心情的浸润，进军手上的写稿、编片等一揽子事情做得特别顺利。下午编完片，他走进编辑机房靠近卫生间角落的社会新闻部审片室，面积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三个记者和值班的中心主任，依照次序，等到排在前面的同事审完片后，进军从放在小方桌上的电脑大洋编辑系统里，调出刚刚编好的新闻成片，不到两分钟，片子就一次性审查通过了。
好久没有今天这样轻松了，进军正准备拔腿离开，一向审片严苛的高主任却向他投来了惊诧的目光，随后大有深意地问道，你现在也好上这一口，开始拍渣渣新闻，换口味了嗦。进军站定了，望着高主任，微微一笑，领导，没办法呀，只有渣渣新闻稳当，不得罪人不惹麻烦，免得去写情况说明。高主任和进军口中所说的“渣渣新闻”，指的就是与老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那类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民生新闻，虽然事情琐碎细小，但市民们居家过日子似乎又绕不开少不了这些，它们被进军和他的同事们通俗地戏谑为“渣渣新闻”。至于情况说明，乃是报道之后的衍生物，新闻中涉及的当事人或相关人员，认为播出的新闻存在问题，他们会向宣传主管部门投诉，希望媒体就报道有一个说法。于是，上级单位责成新闻发布方对此进行反馈，新闻播出机构负责人，便要求釆访的记者写出书面材料，详细说明新闻采制的全过程，对被采访人提出的质疑逐一作出解释。老实说，只要写过情况说明的记者大都不堪其扰，谁也不愿意再摊上这种折腾人的烦心事。
从审片室出来，进军猛地悟到了什么：你干嘛非要去抢“独家”、抓“猛料”、搞“爆款”，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费力劳神不讨好，拍一点简简单单的新闻，省心又省力，有什么不好。就像今天这样，没花多少心思，工分照旧悉数到手，同样算一条新闻，同样有40分。你又何苦操那份闲心，把自己当作社会的良知，去伸张哪门子正义、揭示哪门子真相，现实生活中存在那么多污七八糟、黑白颠倒的东西，你管得了管得过来吗？如此这般地想着，进军仿佛从肩上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周身上下感觉轻快如风，好多以前放不下的东西，陡然间全都释然了。
大屏的电视新闻审过了，进军又返回编辑机房，制作小屏的手机新闻（同事们习惯叫APP），因为内容不复杂，穿插的采访也不多，不一会儿，他就做完了。进军快步跨进机房入口处边上的电梯，径直下到融媒体新闻中心办公楼的一层，随后穿过布局了喷泉水池和花坛绿地的群楼广场，快抵达门岗时，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造型如一柄利剑直刺云天的集团主楼大厦，便不紧不慢地出了单位的大院。
向左转直行几百米，中间经过两条斑马线，前面就是地铁站入口。以往进军每次到达路口，红灯便开始闪烁跳动，仿佛故意跟他过不去，他只好停下来等候。然而，今天的情况却与往常大不一样，进军一踏上斑马线，绿灯便十分配合地准时亮起，让他毫无周折、一路顺畅地通过了两个路口。连进军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好得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这又是亲身经历的真实事情，正好吻合了重庆人经常爱念叨的一句方言：“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此时此刻，进军终于领会了这句重庆方言背后意味深长的含义。
春天来了，它像一位热情开朗的姑娘，大大方方、端庄而又妩媚地来了。进军随性自在、心无杂念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明显感觉到了春天特有的气息、色彩与味道，到处是枝青叶嫩、花儿芳菲、草木茂盛的景象，大路旁的行道树上钢琴般弹奏出欢快的鸟鸣，啁啁啾啾、时断时续，好似活泼跳跃的音符，编织成春天的旋律，融入到了大自然悦耳动听的美妙天籁之中。徜徉在如诗如画的回家路上，进军心情大好，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好像觉得应该发生点什么，才不至于辜负了眼前这美丽的春光。
会发生什么呢？进军自己也不知道。还不到下午5:00，时间尚早，天光云影亮得晃眼，再有一阵子，下班的高峰期才会到来。他进入隐蔽在地下深处的地铁站时，发现乘车的人不是很多，上车后，车厢里有不少空位。进军身心放空、消消停停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列车一路向前驶过两站后，他隐隐感到裤兜里微微响动了一下，进军顺手掏出手机瞧了瞧，一条稍长的微信映入眼帘：大哥，您上次帮了我，我心里始终记着，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对您表示谢意。来重庆打工创业很多年了，我了解火锅是重庆人的最爱，我这打工妹同样喜欢，在我们重庆人心目中，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情。今天晚上6:00，妹妹真诚邀请大哥到观音桥旁边的老巷子烫一顿土灶老火锅，这一次您不要再拒绝我了，小李等您来喝两杯。大哥，您一定要来哟！
发微信的人名叫李月，是一位乡下女子，老家在陕川鄂渝四省市交界的大巴山。半个多月前，小李给进军所在的新闻栏目热线报料，称自己被位于主城的成人之美婚介公司忽悠套路了，她向对方支付了10000多元的中介费，可婚介公司介绍见面的男士，各方面的条件却与实际情况不符。经过暗中调查取证，小李发现这位男士竟然是一名职业婚托。于是，小李要求成人之美退款，理由是婚介公司挖坑骗人不诚信，然而，对方却不履行合同，拒绝退钱。万般无奈之下，小李联系上了重庆的民生品牌节目《维权直通车》，请求媒体曝光这家婚介公司，为自己维权。接到新闻线索后，进军在电话里问李月，新闻讲证据，你有证据吗？电话那头传来了小李清脆明亮而又急如星火的女高音，有，记者老师，我反映的都是真实情况，没有半点假话，麻烦您们帮帮我，谢谢了。
李月将偷拍到的视频和掌握的全部证据，通过微信发给了进军，进军认为这些视频证据构成了新闻的基本要素，可以予以采用。遂向当值主编报了题，获得通过后，他与李月约定，他们在三峡广场碰头，当面采访小李。
那天上午，进军第一次见到了李月，第一次见到李月，进军有一种惊鸿一瞥的眩晕感与措手不及的窘迫感。这位四十岁上下的报料人，身着苹果绿的棉丝混纺春装，看上去时尚、漂亮、干练、自信，令人难以置信她曾经是一位来自大山深处的农家妹。她光彩照人的脸庞上，一双杏仁眼清澈黑亮，额头下蜿蜒的柳叶眉细长柔美，乌云般浓密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高高的髻。上天似乎对李月眷顾有加，特地在她的眉心中央，印下一枚如同红豆的梅花痣，有意无意之间，为她的美貌加了分。 已经在新闻一线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的进军，好歹算得上阅人无数，美女佳丽也见识了不少，但是，李月那份天生而独具的气质、韵味和魅力，仍然让他惊讶与叹服。进军开始承认，李月这种超越了世俗凡尘的美，是自己既有的审美认知所无法解释和回答的。
没想到，您们真的来了。我叫李月，大哥，谢谢啊！一见面，她就自报家门，言谈神态落落大方。美女，必须的。我们不来，怎么帮你，媒体说话是算数的。进军报以微笑，心里颇为愉悦，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让他挺受用。大哥做记者应该时间不短了吧，凭您的经验，我缴给婚介公司的钱退得回来吗？李月说话直接，是那种急于想知道结果的口吻。进军自然能够理解她的急迫心情，然则，一个新闻人，其职责是反映事实、客观釆访报道，他（她）可以通过媒体介入，促进当事者投诉的问题得到解决，但确实不敢保证问题一定能够得到解决。因为媒体不是政府相关的职能部门，他们压根没有一点执法权。所以，他只能以安慰的语气告诉李月，小李，我会尽力而为，请你相信我。效果究竟怎么样，要等到新闻播出后再看。
进军的话不多，但句句靠谱、实在、落地，给人一种可以触摸、贴近地气的亲近感，与李月以往打过交道的记者不一样。那些记者要么强势牛皮哄哄不通商量，要么自以为是言行不栽根好比悬在半空中，而眼前的进军却令李月耳目一新。经过一番简单的交谈，李月心中困惑的疙瘩得以渐渐解开，想要达成目标的愿望更加强烈，为此抱有的希望和信心仿佛瞬间被激活了。或许是进军真挚的谈吐和恳切的表态，悄然打动了李月，她象一位小姑娘似的向进军竹筒倒豆子般唏里哗啦倾诉起来。
大哥，本来不想麻烦您们的，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你说打官司吧，花钱耗精力人也受折腾，太不划算。都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婚介费我一分不少地支付给了他们，他们凭什么不为我提供诚信的服务，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心里便堵得慌，吃不好睡不香，经营小面店也没啥心思。几年前，因为前夫对我家暴，我被迫离婚，感情上已经受到了一次伤害，成人之美婚介公司现在的做法，同样对我造成了一种伤害，我无法忍受这种伤害，必须站出来同他们斗争，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大哥您一定要给小李扎起啊。
说毕，李月双手抱拳，对着进军不停打拱道，拜托了！拜托了！此时，秀雅斯文的都市美女俨然换了一副形象，变成了豪气干云的江湖女侠。进军见状，忙摆手示意李月停下正在做的手势，说，小李，莫这样客气，该我们做的不会打折缩水，你就放心吧。李月这才止住了刚才的动作，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进军看。若有所思的进军抬起头来，没有理会李月停留在他脸上的专注眼神，他提醒对方道，小李，抓紧时间，我马上开始采访你。李月立马点头，欣然接受。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进军将拎在手里的索尼190小高清摄像机举起来，镜头对着李月近距离开机拍摄。来之前，他把李月提供的视频和相关证据，作了一番消化、琢磨与梳理，初步拟定了采访提纲。做足功课的进军胸有成竹，他从当事人签约交钱至今出现的状况、婚介公司存在的问题、投诉市民的基本诉求这三个方面，不断对李月穿插性提问，展开尽可能周详的调查，让采访主动走进新闻真相。
面对瞄准自己的摄像机，李月完全没有许多报料者通常表现出的那种紧张不安、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她显得十分松弛，其淡定宛如身后的银杏树，风吹过树梢，唯有吐翠的叶片簌簌作响，身姿依旧优雅玉立。对于进军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李月都如实回答、有一说一，没有丝毫出于某种目的的藏着掖着，也不像有些被采访人为了利益的需要，狡黠地玩起花招，试图把记者带入预先设置的节奏，用虚假信息误导媒体，并且视媒体为可以利用和掌控的工具。李月对进军所说的一切，简洁、流畅、真实、具体，绝不拖泥带水、啰啰嗦嗦，几乎听不到一句多余的废话空话。显然，她属于记者们喜欢接触交往的那类釆访对象：聪明反应快，表达能力强，抓得住重点，只要记者稍加点拔，立马就能领会采访意图，明白应该说些什么怎么来说。一方面他（她）们可以很好地表述自己的遭遇和想法，赢得人们的同情、理解与支持，通过媒体的传播监督效应，实现维权的初衷；一方面他（她）们无形间也帮了记者们一把，帮助记者们提升了工作效率，增强了报道效果，将记者们从那些冗长的不着边际的无聊透顶的采访内容中解放出来。进军对李月的采访，自始至终伴随着这种轻松加愉快的良好感觉，因此，他只用了20多分分钟，便一气呵成、全部搞定。
新闻需要平衡中立，按照一般程序，进军采访完投诉方李月，又前往被投诉方成人之美婚介公司。他来到三峡广场南面的飞鹏大厦，走进7楼的这家公司，首先出示记者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进军询问工作人员，你们负责人在吗？在场的员工都无一例外地摇头，她不在，出去了，她们脸上呈现出的表情微妙而诡异。一旁的李月对进军使了一个眼神，走，进去看看。到了最里边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一位周身佩戴黄金饰品、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脂粉的中年妇女正要出去，李月跨步上前，拦住了她，赵经理，电视台的记者找你。举着摄像机的进军马上迎了上去，赵经理好，我是《维权直通车》的进军，有市民投诉你们将职业婚托介绍给寻找配偶的客户，我想了解核实一下情况。赵经理霎那间脸色由白变红，嗫嚅着说，职业婚托，我们公司使用婚托，我……我不知道……我也不……不接受采访。说毕，便一溜烟似的仓惶逃离了。
当晚，进军采访的新闻在《维权直通车》的黄金时段首发，在关注栏目的观众和市民中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报料人李月对婚介乱象的揭露，成人之美的赵经理面对记者的慌乱神态，新闻以直观鲜活的镜头语言一一展现出来，令人印象深刻，一下子记住了那些抓拍到位的出彩画面。报道结尾处律师对婚介公司的行为进行了法律解读，法律界人士指出，为前来寻找配偶的客户，伪造提供虚假信息，其行为已经涉嫌欺诈。新闻中间加入的这一点晴之笔，使一条曝光婚介黑幕的社会新闻，具有了法律层面的警示和教育意义。新闻播出后，事件迅速发酵，市民朋友纷纷给《维权直通车》来电，讲述自己在其他婚介公司的类似遭遇，要求栏目追踪报道，与政府部门联手，整治婚介行业存在的怪状顽疾。在舆论的强大攻势下，该婚介公司被当地民政部门责令停业整顿，很快，成人之美将婚介费全额退还给了李月。第二天早上，进军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李月给他发来了2000元的微信转款，进军纠结再三，最终没有收钱，不是进军高尚脱俗不爱钱，那一刻，他突发恻隐之心，骨子里的悲悯情怀起了作用，进军估算着这2000元钱李月要卖多少碗小面才能赚到，如果自己狠心收下，他不曾丧失的良知会永远感到不安。一想起这些，进军迅即给李月回了微信：小李，心意已领，但这钱我不能收，谢谢了！2000元你自己留着经营小面店用吧，既然成了朋友，友情是永远的。
本以为事情就此划上了句号，就像进军采访过的数不清的若干新闻一样，随着报道结束，市民反映的问题得到解决，那些因为工作而与报料人产生的接触和交往自然而然便告一段落。你帮了人家的忙，时间久了，被人淡忘遗忘甚至忘掉也在情理之中，做了几十年的记者，进军早已习惯了这种寂寂无名、不图回报的状况。然而，令进军没想到的是新闻当事人李月不仅在第一时间向他微信转款，遭到婉拒后，小李又在几天前私信进军，热忱邀请他共烫火锅一块喝酒，让进军着实从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一颗诚心一片真情。收到微信，进军当即回了一个表情符号。不过，一忙起釆访来，他竟然把小聚这件事情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刚才又收到这条微信，进军都想不起有这件事了。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进军觉得已经拒绝了一次李月，这一次不应该再推辞了，再推辞就是对朋友的不尊重不待见不友好，况且火锅乃是美食中他的最爱，他平时遇到对的人也喜欢痛痛快快喝上两杯，更何况喝酒的对象是自己欣赏的李月，一位赏心悦目、养眼养气、秀色可餐的大美女。既然天赐良机，大好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作为一名健康正常的男人，进军当然不想假装什么清高正经，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的圣人状，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地放弃难得的机会，进军决定接招赴约，好好休验和享受一番喝花酒的滋味。
李月请进军吃晚饭的地方正好下班顺路，是他乘坐轨道交通工具回家的必经之地。观音桥的名头太响亮，偌大一座重庆城，不管是重庆本地人乃至外来的观光客，极少有人不知道观音桥的，最近几年流行一种说法：“重庆人逛观音桥，外地人转解放碑。”这句话的背后其实折射出了时代潮流的变迁和新旧事物的更替，那就是观音桥步行街因为地势平坦、四通八达、空间开阔、人气旺盛，商贸繁荣，它已经取代解放碑步行街，变成了重庆都市的第一核心商圈，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商业金街。进军对李月的这一安排颇为认同，他从地铁6号线换乘到轻轨3号线，只一站工夫便到了观音桥。
进军对观音桥的熟悉程度，即便不是滚瓜烂熟、烂熟于心，至少也犹如熟透的将要坠地的苹果。由于职业的原因，他时不时会去那里采访。每次穿行观音桥步行街时，他都会对那里的大型商场、高端写字楼、星级酒店、地下美食城、一波又一波走马灯式搞网络直播的红男绿女、好吃街挨个看过来，并向那些凝固的建筑和动态的路人，不经意地报以老朋友般的微笑。凭借这种熟悉，进军自信地认为观音桥一带没有他找不到的地儿。他不是不明白说话做事须留有余地的道理，可那句话毕竟说得太满，这会儿，进军对观音桥建立起来的自信就遭逢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步行街旁边的老巷子土灶老火锅在哪儿呢？该往建新东路方向一直朝前走，或是就在家乐福金观音商场的背街小巷里面，往常一般不轻易使用导航的进军，感到了一丝困惑和迷茫。快到约定的6:00钟了，他不想纠结耽误时间，遂用白度导航搜索地址，手机屏幕上即刻便出现了老巷子老灶土火锅的位置。
出了步行街，趁着人行道边上的绿灯亮起的短短几十秒，进军三步并作两步穿越了斑马线。前面的小路尽管迷宫似的七弯八拐、迂回曲折，但这没有难倒方位感超强的他，况且还有手机导航的加持，进军像一支精准的箭头，嗖的一声就插进了吸引他而来的那条老巷子。老巷子不算长，虽然顶多不过200米左右，流淌出的却是满满的亲切、怀旧、幽静的年份感和古雅风，一条被岁月侵蚀脚步磨损的青石板路，串联起老巷子的昨天与今天，街道两旁两楼一底的红砖楼房和砖混结构的商铺参差错杂排列、墙皮斑驳脱落，它们应该属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旧建筑。刚走到巷口，进军远远就看见了土灶老火锅的醒目店招，门头上方的店招材质为名贵的紫檀木，上面刻着店铺的名字，赭红的店面招牌与金黄的行书字体交相辉映，硬是有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暖色调，而店招中间那口精雕细刻的滚烫麻辣的火锅，栩栩如生，直冒出腾腾的热气和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欲举筷先烫为快。
大哥到了，快请进！快请进！进军一踏进火锅店，身着蓝白色系青花瓷图案旗袍的李月便迎了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地从脑后瀑布般倾泻而下，进军顿时眼前一亮，感觉李月今天的装扮与第一次见面时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是那种婉约、简洁、清丽、唯美的民国风范，更加衬托出身材的凹凸有致，天生的恬淡韵味。
进军坐下来，简单打量了一下火锅店的陈设布局后，面露悦色，对李月道，小李，地方选得不错嘛，有味道。进军这样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别看老灶土火锅这名字听上去土不啦唧、土得掉渣、土气十足，但店内的装修却是古色古香、别有洞天。除了六张土灶火锅桌，在有限的六七十平米的面积里，用心打造了多个景点：小桥流水的荷花池塘、枯树老藤缠绕的莽莽森林、亭台楼榭的江南小镇、热带鱼欢快游弋的大金鱼缸，甚至还有穿越古今、神游八极的时空隧道。虽然呈现出来的都是微缩景观，但设计装修时显然颇花了一番心思，李月请进军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有一瞬间，进军感到身心的某个部位被轻轻撞击了一下。
进军大哥时间观念强，你到的时候，我看了手机，刚好6:00钟，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太准时了。坐在旁边的李月对进军的守时大加赞赏。
月女神盛情相邀，我们这些小记者岂敢怠慢，也不好意思更没有理由让小李妹妹久等。进军不知怎么回事嘴里就情不自禁地飙出了“月女神”三个字，他有点担心李月会不会认为自己在色迷迷的吹捧，然而，进军又觉得他如此称赞李月也不存在什么不妥，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吐露表达如鲠在喉，一旦说出来，也就释然了。
大哥，我去帮你打油碟，你先点菜，想吃什么点什么，等会，我们边烫边聊。李月端起两个粗瓷土碗就往火锅店一角的佐料台走，她曼妙的身段和轻盈的姿态，让进军想到了弱柳扶风这个成语。
打好油碟，李月动作麻利地回到坐位上，她顺便把另一碗油碟递到进军手中，大哥，我估摸着打的，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进军瞥了一眼粗瓷土碗，里面蒜泥比重较大，并伴有少许葱花、芫荽和味精，是巧合还是有心，他平时吃火锅也是这样打的调料。进军将打开的小瓶香油送到李月面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李，就我们两人烫火锅，还有其他朋友吗？李月点点头，对，暂时只有我们两人，两个人的火锅。我们先烫到起，等一会儿，火锅店老板我闺蜜要过来。大哥，喝什么酒？你说。进军也不客气，看着旁边的李月，直接说道，简单点，乐堡嘛，拉开就喝。李月转身对站在大门口迎客的服务员喊了一声，老师，给我们拿一件乐堡来，要常温的。
李月的这声吆喝短促而有力，进军听了感觉特别舒服，那熟悉的腔调里，透着豪爽大气，透着重庆这座长江嘉陵江上的水码头独具的江湖侠义，似乎也传递出了一位柔中有刚的女汉子善饮的海量。还没开始喝，进军便提前感知遇上了酒场对手。既来之，则安之，这仗势，反倒撩拔起他以酒会友、走进红颜的浓烈兴趣。进军将掀开瓶盖的两瓶乐堡递给李月，放松自如地说道，凭直觉，小李酒量一定不错，好事成双，我们先来两瓶，接下来慢慢喝，大家既然有缘相识，我肯定要陪妹妹喝好，谢谢月女神，第一杯，我先干为敬。进军抬头仰脖，黄澄澄的啤酒遂从嘴里倒进了肚里。
进军大哥，不好意思哈。本来我作为东道主，应该先敬大哥一杯，感谢你出手相助。哪想到，大哥反客为主，太客气了。我先把这杯敬酒喝了，再自罚两杯，怪我没尽到礼数。言毕，李月端起桌上斟满啤酒的玻璃杯，一口气连喝三下，直喝得杯子不剩一点余酒，节奏频率之迅即，连深谙酒场之道的进军都睁大了眼睛，仿佛没料到猝然间会发生这一幕。
进军鼓掌叫好，小李爽性痛快，喝出了重庆人的耿直。我只知道妹妹的老家在大巴山，具体是哪个地方？方便透露吗？出于职业习惯，进军一边询问打探李月的祖籍，一边从沸腾的红汤中将七上八下刚烫好的一片鲜毛肚，用筷子稳稳夹着放进了小李的油碟碗里。
不存在，大哥想问啥子尽管问，我不会打埋伏的。我老家在城口，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穷，三姊妹，我是老大，初中还没毕业，就到城里打工了。哎！说到这里，李月长叹了一声，停住了话头。正在咀嚼鸭肠的进军发现李月的眼眶里似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妹妹的性格有点像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我接触的美人多半都这样。进军顺手从桌边的小木盒中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小李，快擦擦。也许我不该问你这些问题，让妹妹心里不好受。做了几十年的记者，染上了包打听的坏毛病，与人一见面攀谈，老爱刨根问底，总想从对方嘴里挖点什么东西出来，这种臭德性怕是改不了了。对不起哟，小李，我不再问了，来，我们再碰一个，干了。两只玻璃杯挨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轻柔好听的脆响。
没事，我喜欢和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大哥，你帮了我，我李月记得到，小李在此敬你一杯。李月双手捧起酒杯，向进军致敬，然后大口喝了下去。拭去了眼角残留的泪痕后，李月眉心处的梅花痣看上去疏朗红润，清新与成熟兼而有之的绰约风姿展露无遗。我们山里人淳朴、简单，眼睛夹不住沙子，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人活一辈子，图的就是一个真心实意。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对我不好，这里有一杆秤。李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上面刻得清清楚楚，抹不掉的。为了生活，为了替父母分忧解难，为了下面的妹妹弟弟，这二十多年来，我在外面上班求生、打拼奋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进军大哥，你采访了这么多的新闻，我说的这些事情，你一定理解体会得到。李月白皙的脸上泛起霞彩般的红光，桌上的两瓶乐堡被喝得干干净净。
进军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肯定理解，我们做民生新闻，长期交往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烦恼痛苦、忧愁难处，我们太了解太清楚了。真正有权有势有办法的人绝不会找我们，找我们的都是人微言轻的弱势群体，这些劳苦大众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迫于无奈才来找我们，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死马当活马医，期盼声称贴近老百姓的《维权直通车》路见不平一声吼，帮助他们解决他们急切想解决的问题。小李，你当初给我们栏目投诉，大概也有类似想法吧。这时候，进军也喝完了两瓶乐堡，他像酒保似的又递了两瓶给认真倾听的李月，自己随后也开了两瓶。
刚才进军的这番谈话立即引起了李月的共鸣，像一根火柴点燃了她激动的情绪，大哥分析得太好了，说出了我们想说而没有说得出来的心里话，你真的很懂我们，懂我们这些正在逐梦心有不甘的下力人、打工仔和创业者。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就像一见如故的老朋友，仿佛我们认识很久了，完全没有一丁点陌生感。大哥，冲着你这么懂我们，我再敬你一杯。说时迟 ，那时快，话音刚落，李月早已将满满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
天快擦黑，老巷子两旁的路灯全部点亮了，在灯光的照耀下，房舍扭曲而变形的倒影不真实地投射在并不宽阔的路面上。分布在火锅店内多个位置的LED节能灯也悉数打开，顿时亮如白昼，营造出春夜的温馨和暖意。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桌客人，本就不大的火锅店骤然热闹起来，一时间，点菜声、谈笑声、喝酒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客人多了，生意好了，难免闹闹嚷嚷一片嘈杂，食客之间的交谈和倾听变得吃力了一些。有李月在场，进军喝酒的愿望异乎寻常的强烈。从自然人的角度，他是一位具备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好酒善饮喜欢来两杯，乐于呵护、欣赏、仰慕心仪的美女；从社会人的层面，他又是市级电视台的资深记者，还必须恪守职业操守与文明修为，面对李月，进军不时提醒自己要拿捏好这两方面的尺度。此刻，吃罢现划后刚刚煮熟的鱼鳅，进军又独自喝了一大杯酒，心情随之大好，他提高音量对身旁的李月语气和蔼地说道，小李，你的酒量和豪气，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初步见识了，对你的评价只有两个字：佩服。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们重庆人爱说，酒品看人品，这句话挺适合你。我也承认，不在乎喝什么酒，在哪里喝酒，而在于和谁一块喝酒，不然怎么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千古美谈？月女神，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进军巧妙地将“球”踢给李月，静观她如何接招。而李月给出的回答十分简洁质朴，恰似素描速写，寥寥几笔，便将想表达的意思勾勒出来了。就是，就是，进军大哥人生阅历丰富，善于归纳总结，你所说的这一切，和我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太吻合了。跟大哥聊天、喝酒，我没有丝毫压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亲切得如同见到了城口乡下的邻家大哥。
你来我往、觥筹交错，进军和李月不知不觉又喝了两瓶，这已是他们当晚各自畅饮的第四个乐堡，这点酒对他们来说，的确算不了什么。所以，彼此都很清醒，似乎之前喝的只是打湿嘴巴的热身酒，现在才算步入了喝酒的正式阶段。准备喝第五瓶之前，李月用纸巾揩了一下脸上渗出的细微汗珠，进军坐在一旁看手机顺便歇息，他注意到李月的面部肌肤尽显同龄人不多见的光洁细腻，紧致而不乏胶原蛋白，这应该归功于先天的丽质美貌与后天的驻颜有术，而洋溢在李月脸上的则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快活神情，仿佛置身于隆重而盛大的节日之中。进军这边却没事人似的，言谈举止全无一点酒意，平静得犹如一潭水波不兴的池塘。他望着李月晃了晃酒瓶，哈哈一笑，说，月女神，咱们继续，没问题吧。医学研究表明，女性体内解酒酶也就是乙醇脱氢酶和乙醛脱氢酶的含量比男性高，所以，一般来说，女性喝醉的大概率远比男性低得多。用我们重庆前些年酒桌上流行的语言来说，女娃儿喝酒自带八两（白酒）。小李，我悄悄观察，几瓶酒下来，你越来越精神，果然能喝。这倒引发了我的好奇心，妹妹的酒量为啥子恁个好呢？这背后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大哥真牛，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都被你挖出来了。你们做记者的，有孙悟空那样的火眼金晴，看得穿一切东西吗？李月以惊异而敬佩的目光看着比他年长十多岁的进军，看了大约几秒钟后，便端起面前的酒杯，又一口干了。进军老顽童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胡乱猜的，瞎猫碰到死耗子。本来看破不说破的，哎呀！我怎么老毛病又犯了，他下意识地拍打了一下仅有少许几根白发的头部。
进军埋怨自己没有管住嘴，一不留神，触及到了李月的隐私，为此，他感到有些后悔和尴尬。然而，李月并未当回事，她像位小姐姐似的没心没肺地笑着，大哥有兴趣听我唠叨，我一会儿说说这件事，也不存在什么秘密了。我们先来份油酥花生米、青椒皮蛋吧，下酒、爽口。大哥，酒儿喝起，广告回来、精彩稍后，李月借用广告与电视连续剧之间的节目串词，风趣诙谐地化解了沉默冷场的气氛，也把进军想进一步了解详情的胃口吊得老高。
不瞒你说，大哥，以前我从不喝酒，在我们村子里，我是滴酒不沾出了名的乖乖女。去沿海打工那几年，我学会了喝酒，酒量也是那个时候逐渐练出来的，李月讲述起那段似水流年的特殊青春往事，好看的杏眼里飘荡出烟云般的淡淡惆怅和忧伤。当时我还不满20岁，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鲜与好奇，经人介绍，我走出大山，辗转数千里，来到广东东莞的一家服装厂打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从早晨七点到晚上七点半，中途只有半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整个人木头似的站在生产流水线旁边，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紧张、辛苦、劳动强度大，直干到手脚发麻、腰酸背疼才下班，你想想，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上班特别劳累，我一个小姑娘，真是吃不消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格外的想家，想我的父母，想家里的妹妹弟弟。身处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我感到十分孤独，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倾诉交流，于是，忧愁像海浪一样涌上心头。初中语文老师，曾经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解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含义，当时的我缺乏切身经历不以为然，现在身临其境，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喝酒的想法，我想借酒消愁，体验一把人生的这种酣畅快意。
我当时的心情相当矛盾，内心的声音倾向于喝酒，但又担心害怕一旦喝醉了伤了身体无法工作，况且一个女孩子大庭广众之下喝酒，似乎会给人留下不雅的印象，为社会的传统观念所不能接受。不甘心的我灵机一动，不让人知道偷偷喝总可以吧，而且只喝那种酒精度数低不醉人的啤酒。一天晩上下班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附近商店闲逛，偶然看到卖酒的柜台前围了不少人，上前一打听，原来是顾客们正在抢购广州啤酒厂生产的广氏菠萝啤。听说这种啤酒具备了啤酒的醇厚麦香和菠萝的甜蜜芬芳，酒精度数只有0.5–2.5度，价格也不贵，我忍不住买了两罐。回到公司给我们提供的容纳8人居住的集体宿舍，房间里空无一人，又累又饿的我，立马取出塑料口袋里装着的菠萝啤，打开拉环盖，一阵狂喝猛饮，满满一罐啤酒顷刻间就被我解决了。这菠萝啤香甜可口，味道太棒了，一点也不醉人，喝了它，我感觉神轻气爽，先前的疲劳感得以大大缓解，如同吃下了一大块营养丰富的液体面包。剩下的另外一罐我舍不得继续喝掉，直到第二天早晨上班前，我才偷偷把它喝了，以这样另类的方式，取代了每天馒头、花卷加稀粥的雷同早餐。我心里美美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与啤酒的结缘。
你这个不是酒，顶多只能算饮料，况且菠萝啤喝多了胀肚子，锻练不出酒量来。你的酒量如何得到提高的，这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小李，你只顾说话，忘了吃东西了，我刚刚烫好的菜，你吃一点，酒慢慢喝适可而止。进军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后，便用筷子将烫得鲜而脆的一片毛肚一片黄喉，从沸汤里飞快捞起，像照顾小妹妹似的送进了李月的油碟碗里，他压根不怀疑自己烫煮食材时把握火候的能力。
大哥，你毛肚黄喉烫得霸道，好吃惨了。我又喝了一瓶，快开第六个了哟，大哥不至于落在我后面吧。要说喝酒，你才真正有实力，在大哥面前，我是小巫见大巫，肯定差得远。你不是希望知道我的酒量是通过什么方式，像朝天门那样涨水的吗？我马上接着刚才的讲。李月把剩下的两瓶乐堡，一瓶留给了自己，一瓶塞到了进军手中。她话语里不时丝滑地弹出一两句重庆言子，让人感觉她早已入乡随俗，深深融进了重庆这座两江交汇的山水之城的江湖气息里，尽管李月的外貌是那样的端丽文雅。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菠萝啤，它仿佛成了帮助我解除疲劳排遣忧愁慰藉孤独的神水，如果有几天不喝菠萝啤，我会感到心里发慌憋得难受，随即它占据了我打工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时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喝啤酒上瘾了。说来也怪，过了一阵子，我对菠萝啤的兴趣和依赖一下子大打折扣，也就是说它对我而言竟然变得索然无味，失去了吸引力。我恍然大悟，菠萝啤喝来喝去不过是一种带果味的甜水水，添加了香精的果味甜水水。我开始对菠萝啤产生了厌倦，向往有一天能够喝上散发着田园原野气息闻得到麦芽香味的那类啤酒，酒精度数稍高一些也无妨，凭直觉我相信我的身体可以承受，不会出现什么不适的情况。
别看我长得秀气文弱，我李月可不是软弱好欺负的人，骨子里我敢想敢干，有了想法，一旦瞅准了机会，我会付诸行动。我们加班加点、拼死拼活为老板卖命，厂里的生产任务月月超额完成，订单不断、销售大增。老板一高兴，给每个员工发放了几十元奖金，那天下午，我们提前两个小时下班。我本来想回寝室休息一会，然而，却南辕北辙地向反方向的商场走去，进了商场，我直奔酒类专柜，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啤酒，看得我眼花缭乱，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选购哪个牌子。活力、金威、珠江、蓝带，它们摆放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我问营业员这些啤酒怎么样？口感味道好不？营业员满脸堆笑地回答我，它们都是广东的知名啤酒、地方品牌，当然不会有错。我想尝鲜，早点喝一喝这些与菠萝啤不一样的啤酒，看看它们到底如何？因此，我不再多问，直接挑选了活力、金威这两个牌子的啤酒，分别买了两听，反正才发了奖金，口袋里有钱，除了日常零用，小小的搞点消费问题不大。我大步流星、急不可耐地走回宿舍，来不及喘一口气，一屁股就坐在床边，从塑料袋里飞快抓出听装啤酒，扯开拉环盖，如饥似渴地喝起来。我一个打工妹，不敢奢望有花生米、盐蛋、卤味拼盘之类的下酒菜，就这样有啤酒喝已经很知足了。很快我便喝完了一个活力，感觉比菠萝啤有酒力有酒味，而且还带着一股回味的微甜。我咂了一下嘴巴，好像意犹未尽，没有过到瘾，于是，我又喝了一个金威，它的口感清爽、味道纯正，似乎从酒里散发出了一缕我所期望嗅到的麦芽的香气，我顿时觉得好享受好陶醉。
两听啤酒喝下去，肚子出现了饱胀感，嘴里随之不由自主地打着嗝，我慵懒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及其边缘摇摇欲坠的蜘蛛网，我沉浸在啤酒带来的快乐和满足中。同事们前前后后回到了宿舍，她们见我独自在床上发呆，走近床边询问我，李月，你在干嘛？还不去吃晚饭吗？我本想藏着掖着，继续对这件事保密，但不知为何却突然脱口而出，吐露了真相，我不饿，刚刚喝了啤酒，好舒服，你们去吃吧。年龄与我相仿或者比我小甚或比我大的同事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宛如不认识我似的，大惊小怪地望着我，过了几秒钟，她们就七嘴八舌、评头论足起此事来。女娃儿家家的，喝啷个酒嘛，不如焖到脑壳打工多挣钱。大白天一个人关在屋里喝闷酒，我猜是妹儿耍朋友拉爆了吧，希望用酒来治愈失恋。小李，你乖桑桑的人又聪明，不可能搞不懂噻，女人喝酒不雅观，影响自己的的形象。酒喝多了乱性，你一个小姑娘要注意哟，不然就亏齐唐家沱亏大了。听了大伙的议论，我头皮发麻脑壳都大了，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话，我想喝，不关你们的事。同事们看到我不买账，颇感无趣，遂纷纷退出宿舍，作鸟兽散，各自出门去了。
月女神，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的这段经历，让我想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央视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打工妹》，那时，我刚刚入行做电视新闻记者。虽然距今过去了20多年，但妹妹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我现在还是能够触摸感受得到。小李，为你平凡人生中的这段不平凡的故事，我一定要敬你一杯。进军双手捧起的酒杯伸过去，碰响了李月端着迎上来的酒杯，他们是那样的相知默契，年龄构成的代沟仿佛片刻工夫就被填平跨越了，几乎同时，进军和李月一口喝尽了杯中斟满的酒。饮罢，进军还轻轻哼起了《打工妹》的主题歌《我不想说》：“我不想说 我很亲切 我不想说 我很纯洁 可是我不能拒绝 心中的感觉……你的心情 我能理解……”
大哥，多谢理解，你是个有心人。我把我的过去摆出来，你没有笑话我，瞧不起我们这些打工妹。其实，我不是一个只知道喝酒什么都不会的傻妞，更不是一个贫玩好耍、工作马虎的懒人。天生养成的做事认真负责的性格，帮了我工作的大忙。当时我们厂里男女员工，大大小小加起来有100多号人，生产线上，经过我手里检测、完善的服装，残次品最少，合格率最高，按照多劳多得、优质优酬的分配原则，我的季度奖和年终奖长期名列前茅。每个月，我都会将辛勤工作的大部分收入寄回家里，贴补家用，为妹妹弟弟筹集学费，自己仅留少量的钱，开支日常生活。没办法，谁叫我是老大，作为老大，就应该为父母亲减轻生活的重担和压力，他们为儿女辛苦了一辈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说到这里，李月停了下来，充满深情地远眺着火锅店外的东北方向，说来惭愧，一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我又有快一年没回老家探望亲人了。
时间一长，同事们都知道了我喝酒的事，上下班的路上，大伙向我点头微笑的表情有些诡异，也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视而不见，只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该干嘛干嘛。上班就全身心投入，把手里的活儿干得量多质优、漂漂亮亮，想喝酒的时候也绝不会落下。那几年里，我把广东各地生产的啤酒喝了个遍，活力、金威、珠江、蓝带啤酒就不说了，我还喝过龙八、五羊、生力啤酒。品尝了各种牌子的广东啤酒，酒量也跟着增加了，开始懂一点啤酒。最难得的是，身在异乡的我，喝到了咱们家乡重庆造的山城啤酒，特别亲切特别温暖，仿佛重新回到了故乡的怀抱。我还记得山城啤酒当时的广告词：“山的城，海的量”、“山城啤酒，知心朋友”，代表了我们重庆人的性格，热情洋溢、耿直豪爽；宽厚包容、从不排外。也就是在喝酒的过程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红玉，后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两肋插刀的“死党”，可以掏心掏肺的最好闺蜜。
红玉？红玉是谁？她做哪一行？你们又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进军瞪大眼睛看李月，骤然从耳边飘过的这个陌生名字，再度触发了他几十年养成的职业好奇心。李月噗哧一声笑了，大哥三句话不离本行，对于不了解的人和事，总不忘追问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想想也有道理，没有这九个字，新闻怎么出得来。你不是想知道红玉的情况吗？我先简单说两句，等一会她来了，你再详细了解。她是我以前厂里的同事，现在这家火锅店的老板，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她已经回来了。
进军背对店门而坐，旁边的李月侧过身子正好看到了进店的红玉，四目相对，彼此眼神里禁不住流露出腥腥相惜的爱怜与知根知底的信任。霎时，进军眼前晃过一道白光，这白光来自于红玉穿的一身纯白阿迪达斯运动装，配上同款同色的运动鞋，使她高挑健美的身材得以充分呈现，有了一种人衣合一的高度相融。红玉属于那种大脸盘大五官的女人，谈不上小家碧玉的玲珑，但不乏大大方方的端庄，是行色匆匆的茫茫人海中想多看一眼的都市红颜。对不起，对不起，忙着与生意伙伴谈合作，来晚了，来晚了。我专门赶过来，陪你们好好喝一下。红玉嘴里连声道歉，以贯常的泼辣作风，一把拉开与李月相邻的座位，一屁股坐在了进军对面的被磨得发亮的柏木老式长条凳子上。
红玉，你姗姗来迟，我们喝完一件了，大哥和我都是六瓶，我的好姐姐，你必须补起哈！七点半都过了，饿了吧，快点点菜，喝起再说。李月把桌边的菜单推给红玉，红玉摆了摆手，不用，这样吧，再来一件乐堡，你和大哥一个再喝两瓶，剩下的八瓶算我的责任田。随后便点了杀牛场鲜毛肚、九尺鹅肠、嫩肉片、鳝鱼、冷锅鸭血、耳子、起泡豆干等菜品。对了，再来一份现炸酥肉，我们店的特色，外脆内酥，香得很。小米，我的好朋友来了，上菜搞快点。末了，她对着里面的厨房大喊了一声。
酒菜快速到位，进军将安放在土灶里的燃气炉的火苗调到了中火，少顷，满满一铁锅艳若牡丹的红汤又翻滚沸腾开来，涌动起翻江倒海的壮观气势。红玉手快，趁着这股火势，刷刷刷，三下五除二就将烫好的毛肚和鹅肠夹进了油碟碗里，等晾在一边的荤菜稍稍冷却后，脆生生的毛肚鹅肠便一阵风似的吸溜进了红玉的嘴里，看来她是真的饿了，也不顾及有男士在场吃相美不美什么的。进军微笑着对红玉说，美女谈业务辛苦了，多吃点。说完就将桌上的冷锅鸭血、鳝鱼一股脑儿倒进了开得正欢的锅里。
有了毛肚鹅肠垫底，红玉刚才的饥饿感消失了，精神为之一振，她端起酒杯直接进入了正题。大哥、李月，敬你们，我先喝两瓶、加快节奏，把今天晚上迟到欠的酒补起，你们慢点，随意喝。欢迎光临小店，希望你们以后经常来。朋友需要走动，越走朋友越多，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了路好走。眨眼工夫，红玉面前的一瓶啤酒就见了底。李月、进军也干了红玉敬的酒，接着，李月端起酥肉递过去，红玉姐不急不急，酒要喝，菜要吃。快整一块你推荐的酥肉，巴实惨了。红玉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酥肉，她像饮水一样又喝了满满一大杯啤酒。
红玉说到做到，大约只用了五、六分钟，便喝完了她承诺的两瓶乐堡，喝酒之爽快，做事之干脆，一点也不显得拖泥带水、拉稀摆带，如同重庆人酒桌上爱说的那句顺口溜：“背靠嘉陵江，喝酒像喝汤。”这般阵仗，让坐在对面的进军眼睛直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心里嘀咕着，咋回事，两位妹儿，喝酒一个比一个厉害，莫非是嫦娥化作酒仙下凡采风来了？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舒爽恰似酷暑六月的悠悠凉风拂过全身，进军的内心在亢奋中升腾起久违的激情，倏地一下子饮酒的雅兴空前高涨。
进军举起酒杯，按顺时针方向，依次碰了碰李月和红玉的杯子，然后说，小李、红玉，我要特地敬两位美女一杯，我敬你们，是因为我享受到了酒桌上的最高礼遇：喝花酒。说到喝花酒，只要是男人，哪个不向往。只是一些男人虽有这种想法，却不愿意或者不好意思说出来，走的是不说不说阴到搞作的焖烧路线。我呢？脸皮厚胆子大，比他们有勇气敢于说出来，说话做事养成了直杠杠的性格，重庆方言叫做月亮坝耍大刀：明砍（侃），杨家坪的直港大道少绕。我这样说，相信两位妹妹不会生气有什么忌讳吧。李月、红玉，实话实说，像今天这样我一个男士，同时与两位颜值情商双高又率真懂事的事业型女性聚在一块喝酒，这在我半个多世纪的生命史上，三十多年的记者生涯中，坦率地讲类似经历确实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今天这种情况你说一箭双雕也好，一拖二也罢，都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和感受。我承认，这台不期而至的花酒，令我受宠若惊、深感幸运之神对我善待有加，最奇妙的是，我们三副颜色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了对的人？难怪我们之间没有那种陌生感，大家见面愉快、交谈畅快、喝酒痛快。红玉，你第一次见到李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可以分享出来听听吗？
她们三人又同饮了一杯后，红玉才说道，大哥几天前，李月对我说起过你。今天初次接触，你一开腔，我就听出你是典型的重庆崽儿，有话就说，直来直去，不装模作样端架子，没有酸不溜秋的文人气，这种性格我喜欢。别看我和李月来自小地方城口，我俩也是大哥这种人，活得简单真实，图的就是一份坦然自在。正是因为合得来，性格一致，所以我们才成了铁杆闺蜜，感情早已超越了老乡关系，做了最要好的朋友。听到这里，进军连忙插话，妹妹千万别这样说，性格与出生的地域没有半毛钱关系，性格是天生的，父母亲给的。况且城口也属于重庆，你和李月都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重庆人，重庆、城口一家亲，即便肉烂了，都在一口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噻。好，我不说这些了，红玉，我想听听你和李月当年在广东打工的那些故事。
进军的一席话说得李月、红玉喜笑颜开，脸颊腮帮泛起一片美丽的红霞。李月说，还是进军大哥会说话，老记者文化人到底不一样，话一出口横竖听起都舒服。红玉马上接过话头，那还用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笔杆子同样具有杀伤力，不然，你怎么会隆重推出大哥？我和李月打工那些事，既然大哥想听，那我就说说。说不定，你们还能从中淘出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新闻报道出来了，我们也趁机出一把名，需要的就是这种双赢的效果。
我比李月幸运一点，好歹也算城里出生，在县城边的一条老街长大。我父母没有正式工作，靠摆小摊卖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小玩艺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入不敷出。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没读什么书，很早就出去打工了。父母好不容易供我读了高中，只上了一学期，我就被迫辍学退出了校园，走了哥哥的老路，去沿海上班求生。李月比我小两岁多，我先到东莞那家服装厂，在另外一条生产线工作，最先我们互不认识。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厂里放了半天假，下午不上班，不上班人轻松了，按说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每逢佳节倍思亲，一想到不能回到家里与阔别大半年的亲人们团聚，享受本该享受的天伦之乐，我心里感到特别的孤单和别扭。吃过午饭，无所事事的我倒头就睡，然而，怀揣心事的我，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反而把自己弄得昏昏沉沉的。我不想再睡了，掀开被子翻身起床，穿戴好衣裤，不由自主地出了门。
傍晚时分，我走进了一家经营家常菜的重庆餐馆。餐馆位于我们上班的厂房与居住的宿舍之间，平时来这里吃饭的人不少，不知什么原因，那天傍晚餐馆的生意骤然变得冷清了。我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位客人，那是一位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清清秀秀，她坐在里面靠墙的一张位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杯中的啤酒，表情忧郁而惆怅，目光射线般穿越空间向远方凝望。姑娘面前的桌子上，摆放了一盘鱼香肉丝和一盘炝炒莴笋，色鲜味美、香气扑鼻。我瞅了她一眼，便在姑娘斜对面的桌子前坐了下来，我感到有些饿了，当即点了平时喜爱吃的回锅肉、麻婆豆腐。就在我等候上菜的间隙，那位比我年轻的妹妹，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瞧她时的异样神色，也许是看到了我穿的蓝色工装，她隔着餐桌主动与我打起了招呼，这位姐姐，你在附近服装厂上班，一个人过来吃饭吗？我点点头，试探性的反问了一句，妹妹也是服装厂的？请问贵姓？我们是同事，我叫李月，姐姐，你坐过来，我们一块吃，闹闹热热过个中秋节。显然，我们都感受到了那份独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孤独，所以我毫不推辞地坐了过去。姐姐，你也喝点酒吧，喝点酒，心情会好受一些。尽管我平时很少喝酒，但我不忍心拒绝李月的好意，便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珠江啤酒。就这样，我们两个来自同一家乡的打工妹，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十分开心、相谈甚欢，我们时而紧紧相拥，为有缘结为好友，时而又泪流满面，为贫穷的家境身世，我们拉勾发誓，一定要努力发奋改变命运。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酒，已经记不清楚了，一直喝到餐馆打烊，我们才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女工宿舍。
红玉停住了叙述，眼晴看着身边的李月，她们的目光在空中对接汇聚了几秒钟。红玉这样做，既是在与闺蜜无声交流，又有征询对方意见的意思，好似在告诉李月，我刚才讲的这些，妹妹觉得对不对？好姐妹之间心有灵犀，李月立马竖起了大拇指，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如此清楚，还原了当时的细节和对话。红玉姐，太有心了，我必须为你点赞。受到红玉绘声绘色讲述的感染，进军也说道，我这一趟没白来，收获满满。红玉、小李，你们身上不仅有故事，而且还挺会讲故事，听得我都入迷不想走了。
老巷子、老火锅、老味道，这热气腾腾的火锅里面包罗万象、大有乾坤，如同人生不经过一番煎熬历练，那种淡定洒脱的气度和成熟深刻的味道，肯定是出不来的。这会儿，老巷子火锅就熬出了自己的独家本味，这味道香浓不腻、麻辣不燥，咸淡适中、入口轻爽，关键是它恰到好处地融进了菜品里。进军、李月不约而同地连声说着正宗正宗好吃好吃，红玉就说谢谢二位美言，好吃你们就多吃一点。于是，她们三人在谈笑声中，继续该吃吃就吃吃该喝喝就喝喝。
自从在东莞那家重庆餐馆认识李月并成为好朋友后，我们两个就约定，以后大家生活上互相关心，工作中彼此帮衬，同甘共苦、抱团取暖，有好事一起共享，有困难两人分担，无论遇到高兴或者犯愁的事情，管他日子过得好与孬，每逢节假日不能回家，我们必须聚在一起喝杯小酒，摆摆龙门阵，说说知心话。就像先前的山城啤酒广告词说的那样：“欢乐时，离不开山城啤酒；烦恼时，请打开山城啤酒；奋斗时，请畅饮山城啤酒；成功时，敬您一杯山城啤酒。”这个约定我们一直坚持到现在，它加深了我们的姐妹感情，酒量也随之得到了提升。因为人年轻漂亮，工作又出色，还能够喝酒，渐渐地，李月和我成了厂里的“明星员工”，老板有了躲不开的业务饭局，偶尔会带上我俩出去应酬一番，从内心来讲，我们不愿意参加这种饭局，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违心的出席。有一次老板请一个大客户吃饭，又把我们两个叫去作陪。那位大客户五短身材，长得又黑又丑，全身戴满了粗大的金项链金手链，一看便知是个发了横财的暴发户。据说很多年前靠走私起家，挖了第一桶金。他的生意做得很大，在广州、深圳、东莞等地开了好几家大型商场，我们厂里生产的服装七成以上销往他的商场。
老板自然对这位土豪待若上宾，专门订了东莞高档酒店的一间豪包，要了满满一桌海鲜，拿出珍藏了好几年的古越龙山花雕酒。我们一走进雅间，奇丑无比的土豪直勾勾地盯着李月和我看，色迷迷的目光里充满猥亵淫荡之气，眼睛探照灯似的扫射我们，转都不转一下，那种饿虎扑食的表情，仿佛要把李月和我生吞活剥一口吃了。我们一共四人，老板坚持要土豪坐上席，土豪也不客气，心安理得的坐了，老板坐在他的左边，李月和我被安排坐在土豪的右边。按照惯例，入席后大家先是同饮了三杯，接下来，老板从坐位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面向土豪敬酒，乌总，感谢您多年来对我们厂里的关照和支持，不离不弃接纳我们的产品，我小许和企业才有了今天。乌总，我代表我本人及全厂职工敬您一杯，祝您财源滚滚发大财，健康富贵好运长。小许先干为敬！说完，老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土豪也慢吞吞地喝了杯中酒，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皮笑肉不笑地说，许经理艳福不浅呀，身边有这么两位美女侍候，桃花运太好了吧！有福同享，许经理好久也让我沾点雨露尝尝鲜。土豪的一番话，传递出好色贪婪占有欲强烈的信号，老板心领神会，他马上命令李月和我，李月、红玉，你们怎么坐着不动，赶快给乌总敬酒啊！李月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举起酒杯嘴里不冷不热地说道，乌总，谢谢你照顾厂里的业务，我敬你一杯，干完酒随即坐回了位子上。我正准备上前敬酒，土豪手一挥阻止了我，不！不！我要和李妹妹再喝两杯。快来，宝贝。见李月坐着纹丝不动，没搭理他，土豪觉得太没面子，脸上陡然挂不住了，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一把将李月从旁边的座位上拖了起来，接着如狼似虎般伸出双臂，欲强行搂抱亲吻李月。出于保护自我的本能反抗，李月身上爆发出了一股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叹和震撼的强大力量，她用双手重重地推开了扑上来的土豪。还没等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李月已经愤然离席，她眼里噙着屈辱的泪花，快步走出了酒店的豪包。
听到这里，进军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暴发户简直就是一条大色狼，巴不得所有女人都是他的菜，他妈的太杂太坏了。后来呢？后来的结局咋样？讲述突然被打断的红玉说，后来的情况，想都想得到，让李月来讲。我只顾说，你们只顾听，大家都忘了吃东西喝酒了。冷锅鸭血煮了很久煮老了，赶快拈起来吃，吸尘、洗肺，好东西多吃点。来，我们再喝一个，三只玻璃杯又碰在了一起，定格在了火锅上方的半空中，犹如反复出现的电影画面。
作为第一讲述者和当事人，李月顺着故事发生的时间顺序与红玉铺设的叙事逻辑，行云流水地讲了下去。那一次，因为我断然拒绝了土豪的非礼行为，老板用心良苦举办的酬谢晚宴闹得不欢而散。我冒犯了土豪，同时也得罪了老板，当然没有好果子吃。地球人都知道，商人眼中不会有公正、是非和情义，他们永远看重的是利益。为了保住销售、稳住市场，两天后，厂里没有任何理由就将我解雇了，还好，当月的工资据实结算发给了我。在工厂办公室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老板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李月，我也不想开除你，没办法呀！一下子丢了工作，人生跌入谷底，生活将我打回到了原点，现实的冷漠和残酷，让我陷入了拔凉拔凉的灰暗心理中，对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和社会感到绝望至极。
（接《花 酒（中篇小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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