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张爱玲

文/李小花

亲爱的兰成：很久不给你写信了。我记得自从写信找你要《今生今世》下卷之后，我们再无书信往来。人生苦短，回想起你，蓦然惊醒了，原来我们相识在前生前世。时隔几十年，我额外得到上帝的恩赐有了这一个今生，所以我是转世的张爱玲。在这个发达的社会我得以延续我的《华丽缘》，可是，可是我忘不了你，我所有昌盛的岁月里是无法少掉你的，没有你的华丽缘，生活就是戏台上唱不尽的孤寂。思恋这个东西让人做不了自己的主。所以，今天，我提笔给你写信了，把前世决绝的缺口都补上，把前生的孤傲都放下。我是愿意为你，再一次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小花来。想起你，我就仿佛是一个永远年轻的少女，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微笑，甜蜜的，痴迷的，俏皮的！我喜欢跟你讲我的生活琐碎，我喜欢看见你陶醉的冲着我笑，那种笑容是懂得了又不道出来的韵味，只是懂得。我记得上海战乱期间，有一次你从南京回来，我穿了一件宝蓝滚边的袍子，一双别致的绣花鞋，那是我和炎樱从西城的老字号店淘来的。你像个孩子一样呆呆的望着我：新买的!我点点头，心里却十分的欢喜。然后一个掉头，甩开手，一边跟你讲话一边走进房间，走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走出一个女人的幸福感。你说我的脸像广袤的平原，有一种山河浩荡的豪气。而我觉得你的脸犹如潺潺的溪水，尽藏江南的柔情。那一缕柔情可以抚慰我整个的人，整个的灵魂，整个的受伤的童年。世间怎么能够生出这样的男子，我常常在心里感叹。我们的缘分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不曾见你的面，个性冷傲的我竞与苏青同去找人说情救你。人家是文人相轻，我们偏是文人相怜。看了你的文章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悯。缘分鬼使神差般地把我们串连到了一起，却没能给我们一个天长地久。真真是那心酸的《半生缘》。半生的缘分，不够，不够，那一生的许诺还没有兑现。“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生，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近日整理书稿，翻到我们的终身契约，没有落泪，只是静默了。前世战乱，岁月不安，人生不美。今生世间太平，万物静好，上海还是一样的繁华，有我喜欢的外海滩，只是少了你。少了你，就少了懂得，少了慈悲，少了我生命最缺的东西。我害怕离别，可是与你一别便是数十年。我心里明白那是不得已。因为尘埃里的那朵花萎谢了。后来，我整个的人也仿佛萎谢了一般，我枯萎的人生。兰成，我爱热闹的春天。说到离别，我想起我的母亲，我和她总是分分离离。每一次她的出现都很大程度地决定着我的前途和命运。然而每一次团聚都短暂的犹如夜间绽放的昙花，还没有来得及臭到芬芳，它就凋谢了。我母亲的离开带给我的伤痛胜过于任何一种伤害，因为这是寄予希望后的大劫。最怕，最怕一个给了你希望的人离开了。兰成，你也是予我过希望的人。我不是一个牵愁惹恨的人。我有时候冷漠得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可是，我懂得爱，也懂得生活的小情趣。譬如我可以感受坐在双层公交车上伸手摘树叶
的快感，懂得欣赏雨夜的霓虹灯，懂得坐在院子里吃盐水花生的乐趣，懂得和你一起挤在三轮车上戏捉春日的柳絮。兰成，我懂得你，懂得你和我之间的欣赏和理解。兰成，在我的一生，有过两段快乐的时光，一是我祖母在世的童年，一是有你的岁月。有你的岁月就仿佛回到了我的童年，有我慈爱的祖母的童年。有爱的日子是快乐的。兰成，如果爱一个人，就想给他讲述自己的过去。所以，我也想要为你诉说我的过去———我们别后，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在美国遇到了我后来的先生赖雅。我依恋赖雅，可是我想我只爱你。我喜欢我们的倾城之恋，我们有玫瑰的爱情。今生若能再有你，我要花你的钱，享受一个女人该有的快乐。用你的钱买我喜欢的宝蓝滚边袍子，我还要把睡袍穿出贵族的气质，让你用最好的单反为我拍一张华照，然后刊登在《张爱玲全集》封面上。我还是那么不可自拔的喜欢自己的文章，闲来无事我就一遍一遍的读它。我有一个《天才梦》，我狂妄的想要给每一个报刊亭、新华书店、淘宝网、当当网、亚马逊等等的一切可能的地方都开出一扇湛蓝湛蓝的小窗，用我的文章。兰成，战争停止了。炎樱说等上海仗打完了，她要买下西城所有漂亮的旗袍。可是，一切都美好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了你们。没有了那个顽皮的嚷嚷的女孩：你的胡，你古代的月亮。恩，是的，我的兰成，我古代的月亮。给你写信的时候秋天的月亮高了起来，徒增伊人心中的惆怅。惟愿，你我千里共婵娟。呵，兰成，不要惊讶，不要惊讶我的文风有异于前生，因为我是现在的我，我生活在一个制造航母的年代，我用Iphone手机，用电脑打字写文章。不过我还是喜欢上海滩悠扬的胡琴声，喜欢清末遗老的藤椅，喜欢“一炉香”的氤氲。特别喜欢听你讲：我们胡村，我们胡村...... 兰成，跟你写信，就像跟你面对面的讲话一样。你本不在我身旁，我亦不知哪来的欢乐。欢乐得就像是跟你在一起一样。我又想起《万象》杂志催稿的那段时间，你在我的房间里，远远的坐在一根凳子上，手里卷着一本书，亦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然后微笑了，只是欣赏，不惊不扰，我也只顾写我的文章，偶尔抬头看见你，又摇摇头继续赶稿子。想到这里，却欢乐得有些悲凉了。兰成，那次逃亡，你路过上海，借宿我处，晨起你俯身吻我，我伸手抱着你，心中千言万语却只是喊了一声：“兰成......”便哽咽着再也无法说下去。你可知道我的苦，我想，我是爱你的。兰成，我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我的“朱砂痣”，我的“窗前明月光”，我的兰成，你压在我胸前那个沉甸甸的吻别，沉重的真实，真实的可怕。我最怕的离别，还是来了，长久的，永远的。玫瑰花的爱情，终有一别。写到这里，我回忆得惆怅了，斩不断的思恋，排山倒海的悲凉。夜，盲人一般漆黑冷艳的夜，没有你，没有炎樱，只有我，一个人的悲凉。最后，道一声：兰成，见信好。爱玲
车夫最近，因加班往返于交通不便的A、B两地。因为分秒必争地赶时间，我常常打车或者坐三轮车赶往轻轨站。这一带因为交通不便，马路边停有大量三轮车。A区到轻轨站约两公里路程，这里的三轮车不挑人数，也不议价，有人就走，车费每人八元。少则一趟只有一人，多则三到四人。我不禁为这样的及时性而感动，也感叹。这是网约出租车统统不能比的。心里思忖着车夫们这样拉一天车能挣多少钱呢？当我们埋怨一个业务花费口舌讨价还价之时，却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收入再无让利的空间，他们热血满满地为这区区几块钱匆匆奔走，爱岗敬业。我已经这般匆忙急促地赶了好些周末了。我从不和他们议价。上车一声：轻轨站。车夫就心领神会，一脚启动油门，咕隆咕隆就开走了，时而伴随几下左摇右晃。这一带的车夫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我并不仔细打量他们的衣着外貌，从很多次不经意的余光中我感受到他们有一双干活的手，皮肤是常年劳作造就的粗糙，方向盘打得熟稔。尽管如此，年迈沧桑的“老爷车”并不听使唤。我坐在车里感受到每一次油门轰动的后劲不足，和每一个如拉倔驴般别扭的转弯。坐在车里，在一阵阵颠簸中仿佛能感受到车夫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便滋生出几分悲悯。我想起老舍《骆驼祥子》里的车夫祥子，要靠自己的努力过上理想的生活。我想起张爱玲的《封锁》，当然在三轮车夫的“老爷车”里没有罗曼蒂克的爱情，有的是真真切切的生活。千百年来，狭小封闭的车厢里，总是有故事，总是有生活。临近轻轨站便是一道几百米的陡坡，我常揪心三轮车会因动力不足而倒滑。横在陡坡前面的是一个露天集市，摊位占道，这一段路经常堵车。临到终点，两重关卡，这样的临站“险境”，颇有几分黎明前的黑暗意味。不妙，今天这段路堵得纹丝不动，我们的车摆进路口，等了好一阵子都无法前驱。车上一位老太太提议车夫掉头走南滨路路线，那车夫也是个急性子，立马调了头，驱往南滨路。进入南滨路后，前面一辆大箱车停在我们前面，挡住了我们的
去路。车夫好几次调整方向盘，想把“倔驴“的头摆向一侧的狭窄空隙里，目测空间太小，无法“跻身”过去，只好停了油门。车上乘客，先前提建议的老太太，坐在后排的中年男子，男子身边的小孩，内心被焦急与平和撕扯的我。我们无一人吱声催促。再无捷径和办法可选的我们，借着这个客观的理由，似乎有了听天由命的耐性，我们收敛起心中的焦虑，愿意借着这个堵塞的理由，偷闲片刻。生活，可以慢一点！可是，是谁控制了生活的命脉？是谁牵引了时间的节奏？是谁促使我们匆匆忙忙？此刻，我感到车厢里的悄然气氛，没人作声，仿佛岁月不慌了，在珍贵的片刻里缓缓流过。哐当一声，车夫一脚踹开了车门。这一脚令这个卑微的男人显得气概。只见他三两步地走向大箱车，冲大箱车司机吼道：走不走嘛......我起初是被这个充满力量的动作震慑到了，之前我从没感受到缩在局促的驾驶座上的这个男人如此气概。很快，我感到一种悲悯的忧伤。短短两公里路，区区几块的收入，在他心里有莫大的分量，激发了一个男人骨子里的刚烈。这刚烈令人不忍多看，因为它不是刚烈，它是生活的窘迫。谁不愿意心平气和，有时爆发让我们丢失体面，而我们需要使劲地努力，哪怕丢了体面。这些街头车夫的骂骂咧咧不过是想争取几分钟时间多跑一趟，在每一次来回中精打细算，这是生活的需要。这样暗忖算量着的不只是车夫，我侧腕看了看手表，快要要迟到了。车里的我们都没有吱声，我们不在这里爆发，就在那里爆发。下车后，我想回头看一眼车夫，但我不敢看，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我不敢看的不仅是他，也是我自己，不敢看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我们：为了理想的生活，为了生活的理想。作者：李小花重庆市南岸区作协会员电话：15215101382（微信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