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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仔儿
小说连载:大侠不三不四(长篇武侠小说)第七章
    2022-05-08 16:16:37    作者:杨金帮    来源:


第七章  翰林投笔抬轿还乡

那位锦衣卫指挥使龙大人,无须,胖园园的脸,一团和气。他邀 请吴弃与他同行,而且伸手拉住吴弃的手,携手而行。
奉天殿外是一个大广场,中间笔直一条水磨石道通往午门外,广场左右各一排红砖黄瓦的平 房,想是俗称二十四监的宫内各职司机关。
待走下了奉天殿外一百单八阶汉白玉石阶后,龙大人携吴弃离开了大群官员,径往左侧那一 排平房而来。
他俩走到一个普通的房门口,门匾上写着“尚衣监”。此时,那雕花格子的红漆木门悄然打开。
两人走进屋内,吴弃才猛然发现,门内左右两边各贴墙而立一个佩刀的锦衣卫士,两眼直视 ,犹如木人。
但奇怪的是,屋内除了这两个守门武士外,似乎空无一物,家徒四壁。
不过很快有答案了。原来那其中一名武士伸手往墙上一揿,迎面这堵白墙忽然动了起来,从 中分裂为两片,分向左右两边滑开,正面便出现了一道宽大的园形拱门。没想到,赫赫有名 的锦衣卫,进口却这么毫不起眼。
锦衣卫全称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是皇帝的亲军,兼管刑狱,被赋予巡察缉捕权力, 其专理诏狱,直接取旨行事,用刑惨酷。当时,上至百官,下至士绅,无不闻之色变。
吴弃也不例外,尽管与龙大人携手而行,龙大人又和和气气,面带温厚微笑,吴弃却是心怀 惊惧。尤其是他俩进入通道后,这通道左拐右弯,两边门户罗列,时而这个门闪出一个锦衣 卫 士趋前请示,见龙大人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后又隐入门中,时而那个门里迸出惨叫,令人 毛骨悚然。
令吴弃惊惧的原因还在于,这龙大人很怪,自携手下殿进门,这手就一直未松开过,吴弃自 觉与锦衣卫头子的手握着,既不得体,又不自在,几欲抽手,却又抽不出手,而龙大人的手 是面团一样软,却无形中有很强粘合力,吴弃明白,龙大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直到最后进入一间大厅,龙大人示意他落坐,这才松开了手。
这客厅一般也是雕栏玉砌,波斯地毯,檀木桌椅,一般也是武士侍卫端正不动,童仆端上茶 ,茶味倒也沁人心脾,只是他总是感到这屋子内,死气沉沉,似有惨惨阴风充盈其间。
吴弃吁了口气,仔细打量,才明白,敢情这屋子除了端茶的两个僮儿,其余十几个带刀侍 卫 均是整齐一排,依墙而立,一动不动,默不作声。而且这些侍卫头脸均被黑布头套遮的严严 实实,身躯又披落地红披风,手脚未露。更怪异的是他们的剑是背在背上,颈后剑柄高耸, 给人印象似是剑鞘插入后背。
龙大人谈笑自如,问了吴弃几个问题,无非是藉贯出身、年龄等,吴弃答得拘谨。
龙大人站起身来,微笑道:“吴先生,老夫带你来,想让你见识一下这些人物”,他指着那 一排头罩黑头套,身披红披风,背插长剑而又默立不动的武士。吴弃自也起了好奇心。
龙大人伸手摘掉了其中一位背剑武士的头辊,那人纹风未动,露出的是一张白花花的脸—— 不,哪儿是一张脸哟,其实是一个没有脸面的只剩下骨头的骷髅头。眼眶是两个深不可测的 黑洞,对着吴弃。
那骷髅头身上的红色披风颓然落地,露出的却不是骨架,而一身裸体,——没有骨架、没有 肉,只是一张黄腊腊的人皮,被裹在人字形稻草束上,手掌没有,从手腕处皮肤断面里伸出 的是一束稻草。
原来,这是一具腊制了的人皮,人皮里装满了稻草,被套在人形木桩上,木桩顶端顶着一个 骷髅头。
吴弃也算是江湖上打过滚的,但毕竟书生本性未改,面对这具人皮,他心中烦恶欲呕,本能 地身子往后一缩,但却被龙大人一把抓住,身子居然动弹不了。
他明白了,为何一开始便感觉这“武士”背剑之怪异,原来,那明晃晃的狭长剑身,从背后 透皮而入直插入木桩。他也明白了,那其余十几具站立不动,背插剑柄的“武士”其实都是 一具具人皮桩桩。
“探花郎不必惧怕”,龙大人笑微微,拉他坐回太师椅,又吩咐了一声“上茶”,尔后先举 杯“请”,低头浅抿一口,徐徐道:“这儿便是本卫的‘皮庙’,——我太祖皇帝登基时, 有诏在各地官衙设‘皮庙’。凡逆臣贪官,处死后,剥下人皮,实以稻草,悬挂于‘皮庙’ ,以警戒 天下逆臣贪官。而今吏治松驰,各地‘皮庙’大都名存实亡,只有我锦衣卫为吏中之吏,坚 持保存 下来。以戒我卫中吏员,须当忠君报国,不可懈怠,这里几十具人皮,俱为历代的逆臣贪官 ,为本卫们对头,本卫对头便是皇上的对头。吴先生即将步入仕途,老夫邀你前来看一看, 长长见识,倒也于你今后的居官处世,不无好处哩!”
吴弃此刻面色如土,一时也想不起该表什么态。他饱读史书,当然晓得明太祖朱元璋在各地 设置“皮庙”,警戒官吏之事,但他起自民间,却更明白如今贪官污吏遍天下。皮庙之设, 只是表面文章。
或许是刚才受了惊吓,或许是平时已有所思考,此刻他心中涌起强烈反感。脑海中冒出一句 古人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贪官污吏再贪,家产毕竟有限,但你朱皇帝“家天下”, 贪污的岂非是整个国家,岂非“窃国大盗”,……他为自己这思路吓了一大跳,脸上的汗珠 涔涔而下,——此时此地,这种念头尤其不合时宜,他急忙从圣人那儿寻找思想依据:孟子 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老子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那位龙大人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阴森森地问了一句:“探花郎何以紧张,你想到了什么 ?”
吴弃一惊,应道:“臣不敢贪。”
龙大人冷冷一笑,道:“未必是这个想法。你怕的是另一件事吧。”他喝了一声:出来吧。 ”
“哔啦啦”一阵刀戈相撞声,大门外涌进十几个持刀荷戟的武士,分列左右两边,其中更有 两个佩刀武士,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吴弃身后,令吴弃如芒在背。
吴弃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但显然是哪儿出问题了,这龙大人携他进锦衣卫衙门,显见是 寓恫吓于游览之中,大是凶险。他心中一动,敏禅术立即发动。
正在此时,大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那身着雪白丝绸、三络短须的郎奏钟。
吴弃的心剧烈跳动。他的眼光不敢与郎奏钟相对。幽闭谷驻京城的大耳目地幽使者,何以出 现在 锦衣卫,莫非这龙大人也与幽闭谷有染,诱自己入圈套——但他总觉得自己这想法不甚对头 ,自己脱逃出京灵洞死地,只有极少几个密友知道呵,莫非……
一句话把吴弃从思绪拉回现实,这句话便是郎奏钟说的;“禀大人,这个人相貌虽然很象玉 州 来的举人吴弃,但草民可以保证,他肯定不是。因为草民身为书香客栈老板,亲眼见到强盗 将吴弃先生杀死。”
龙大人眼光一下子扫过来,盯住了吴弃。
吴弃喃喃道:“真是奇哉怪哉,你说我不是我,那么我是谁?”
郎奏钟仍未理他,只是对龙大人说话:“这个人,草民相信他叫周胜,是江湖上号称‘百手千文’的周胜,他这段时间一直蛰伏曾侍郎府。就是因为不久前礼部出榜、草民偶见榜上贡士有吴弃先生的名字,甚是惊诧,心忖其人已死何以又上了榜,这才打听到,原来是有人冒名顶替。草民追踪一下,发现便是这周胜。草民判断,是此人伙同巨盗杀害了吴举人后,又冒 名顶替吴举人,参加春闱。”
吴弃心下方才明白。想来是自己被这郎奏钟押入幽闭谷的京灵洞内,逃入琴亡通道后,幽闭 谷主发 动了大爆炸,炸塌了琴亡通道,认定我已死在里面了,待到周胜顶替我参加礼部组织的礼闱 并考中出榜,使幽闭谷人大吃一惊,想必又去调查打听,才弄清系周胜冒名顶替。但是,他 们 万万想不到,我死里逃生,由皇宫逃出,春闱中的廷试却是我本人参加的。幽闭谷好歹毒, 看 来纵算他们认定我已死了,仍然不放过我的朋友,企图利用周胜冒名春闱一事上告,而且告 到锦衣卫,想制造大狱,一举搞垮我的朋友们连同曾侍郎。
吴弃便冷笑一声,“龙大人,这位老板信口雌黄,强指吴弃为周胜,却不知他有何证据。”
郎奏钟道:“草民开书香客栈,迎八方举子,不敢说过目不忘,也可叫阅人多多。这吴弃, 周胜,草民均有数面之交,草民相信这周胜必是用易容术改妆了,请大人详查。那周胜号称‘ 百手千文’,江湖中并非泛泛之辈,我为客栈老板,生意所需,对江湖中事也略知二三,周 胜为江南名士,据传说他左手掌心中有红痣,相面先生说他‘手眼通天,笔力无边’,肚腹 上纹有繁花数枚,自诩为‘腹藏锦锈’”。郎奏钟很肯定地说:“请大人验看,便知分晓” 。
吴弃心惊,幽闭谷果然情报灵敏,作为周胜的好友,他知道周胜身上确有此记。
吴弃冷笑,伸出手掌,又掀开衣襟。
自然是一无所有。郎奏钟瞠目结舌。
龙大人鹰一样的锐眼看了又看,尔后轻轻挥手搭在吴弃肩背上,温言道:“吴探花,还请穿衣,不要着凉。”一回头,“来人,给我把这姓郎的混蛋抓了,老夫有多少大事忙不过来,这混蛋还无事生非,给我添乱。”
一声吆喝,几个武士涌上来把郎奏钟拖翻,捆了个结结实实。
“发交顺天府尹,告诉他们,就说本卫的吩咐,按诽谤官吏,扰乱秩序罪论处。”
吴弃待到武士退下,忙躬身表示,“感谢大人明镜高悬,慧目如炬,为小可洗清冤枉。”
龙大人淡淡道:“谢早了,探花郎。”
吴弃一愣,诧异道:“为何?”
“你虽非冒名顶替的吴探花,却也并非良善之辈,所以你这探花算不算数,还要走着瞧哩。 ”
吴弃脸色变了,“这个,小可不太明白。”
“老夫刚才一直握着你的手,已试出你身具内功,决非一个介文羽书生。”
吴弃急急分辨:“大人容禀,小生读书之余,亦喜爱练剑习武,无非是强身健体,法古人枕 戈待旦,鸡鸣起舞,报效国家之意,本朝大臣中,以读书人而习武者亦不乏其人……”
“你又何止习武,老夫前几日接到告密后,已遣人去玉州查访,听说你与江湖中人还有些往来。若是如此,两榜出身而与江湖有染,恐怕有碍官体,你这个探花保的住否,大是问题。 ”
吴弃听了,心都紧了起来,他不知龙大人掌握多少自己的情况,当下不敢置词。
沉默有顷,龙大人却又拍拍他的肩膀,“当然,你也不必着急,老夫指你一条明路。”
“请大人吩咐。”
“如果你能兼上一个咱们锦衣卫的差使,私下替皇上办点事,那么你文武双修,倒也算办差之需要,那便名正言顺了。”
对于这个差使,吴弃心中极不愿意,像是胸中塞了一大把猪毛。锦衣卫作为特务机构,在社会上令人重足则立、侧目而视,令人恐怖又令人厌恶,两榜进身的人往往自视清贵,岂愿与之 有何瓜葛,但他也明白,今天不答应,只怕就出不了锦衣卫。锦衣卫弄垮过比他大的多的大臣不计其数,要收拾他一个刚刚跨进庙堂大门口的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吴弃只有答应了,好在,自己在江湖混过,比起那些书呆子还是方便,以后是有办法逃得出这个罗网的。
龙大人微笑道:“好,好,你既然文武双修,在官场中当差,为本卫办事那是要方便的多了,我任你为锦衣卫佥事,这样吧,检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在皮庙,开入卫拜门之典。”
入卫拜门之典,是锦衣卫军官必须过的一关。
然而,令吴弃不寒而栗的是,这典礼令他想象不到的恐怖。
入卫之人,必须与人皮桩桩面对面,右手搂住这个人皮桩的腰际,左手越过人皮桩肩部去握 住插在人皮桩背部的剑柄,往下再戳进几分。更难为人的是,同时口中还须朗诵入卫誓词。 鼻子要伸进木桩上骷髅的鼻洞,口对口地说话。
龙大人冷冷道:“锦衣卫的精神,就是要在拥抱中下手,决不手软,决不怜悯,敢于斗争, 敢于流血。否则,就别来干锦衣卫。”
吴弃倒是杀过人,但这种杀法——抱着对手,几乎是鼻子对鼻子地下手,他做的出来么?
 
曾侍郎府的后院。
玉洁小姐、周胜、南官人等正在此焦急等待着吴弃殿试的结束。忽听得门外马蹄得得,人声 喧哗。原来是几个报录人高举捷报牌闯进侍郎府大门。
“捷报,报喜,玉州举人吴弃,蒙圣恩钦点一甲三名,高中探花。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快赏银 子——”
全府哄动,尽管吴弃并非曾家子侄,但他住在这儿准备考试,又据说与曾大人颇有渊源,曾府上下均感荣光,连仆人丫环也都人人喜动颜色,有家人取出大把银钱撒给报录人,有家人举来大红灯笼,悬挂大门口,有家人燃起鞭炮噼啪作响。
素来娴静端庄的玉洁小姐,抑制不住内心狂喜,急急拈香拜叩观世音菩萨,她早已许下愿心 ,倘若吴相公进士及弟,就要日日礼佛不倦。如今吴相公不仅中了进士,而且是探花,眼看这翰林院是进得去了,她如何不喜。
周胜,南官人也为吴弃高兴,一叠声地唤仆人拿酒来,周胜举杯道:“古人曰人生四喜:久 旱 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吴弃这小子福星高照,这四喜丸子是吃上 了。”大家哈哈大笑,玉洁在那边屋子听得脸上飞红。
正热闹间,忽听得外面一叠声地怒骂:“混帐王八羔子,哪个叫你们挂上灯笼,放下来放下 来。”
却是曾侍郎退朝后打轿回府,下轿后抬头望见大门两边大红灯笼,脸色铁青,大发脾气。
合宅上下不知出了什么祸事,吓得家人喏喏连声,却卸灯笼,整个大院一下冷冷清清。
曾侍郎一直走进后院,便把玉洁小姐和吴弃的几个好友请来客厅议事。
曾侍郎这才叹了口气,告诉大家,出朝时,吴弃被锦衣卫龙大人请走,迄今未归,吉凶难料,生死未卜。大家听了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曾侍郎黯然道:“这种事,老夫见得多了。进了那种地方,不死也脱层皮,且株连甚广,叫做瓜蔓妙。老夫虽不知吴弃先生所犯何事,但龙大人亲自出面,可见事不在小,老夫恐怕也要 有池鱼之殃了。”
南官人奋然而起,道:“我们枯住此处,坐困愁城,终不了局,在下的意思,咱们分别出去 活动一下,打听情况,如果可能,则找些朋友,把吴弃贤弟救出。”
曾侍郎沉下脸道:“不行。大家都走不得。”一挥手,从外面闯进十几个刑部衙役,堵住了 大门。
“各位稍安毋躁,还是暂住府中好一些,锦衣卫的事不是可以一走了之的。倘若此次弄成大案,恐怕他们还得找吴弃的亲友对薄公堂,你们走了,老夫干系非小。”
曾侍郎说罢,一甩袖子,扭身就走出门,把这些人弄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堂。
曾侍郎到得前院,忽然有空有飞奔来报:有一队锦衣卫武士已到大门口。
曾侍郎连连叹气,“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他跌跌撞撞赶到大门,果然见锦衣卫苟校 尉带人迎了过来。
曾侍郎与苟校尉倒还有数面之交,急赶几步,躬身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恕罪,如罪 。”
曾侍郎的嘴都笑得要裂开了,“锦衣卫大人们我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哟,这不,我见到龙大人抓 走了那个什么吴弃,我这边也赶快把他的朋友们也一并拘住,等待大人来后亲自发落。还请 苟大人示下,我这就把那几个人交你带回么?”
“那就不必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是吴弃的。曾侍郎这才注意到吴弃正自后面一顶青布小轿中迈出来,“应该是苟校尉大人把我交给你。”
苟校尉嗨嗨一笑:“误会,误会。龙大人找吴先生,是查询一件事,现在没事了。”
曾侍郎作大喜状,连道:“这是好事,承蒙龙大人看得起,礼贤下士,不耻下问,好,好, 快挂起灯笼来。”
风平浪静,曾府又是一片喜气洋洋。
陆陆续续,一批又一批宾客前来贺喜。
吴弃与他的朋友,却又开始愁眉相对了。原因便在于这许许多多过去素不相识,如今主动来 贺喜的各方面宾客。
如果仅仅是送个红包,寒暄几句,倒也没什么。
问题是这里面有好多人是前来打听吴弃婚否,吴弃当然算未婚青年,于是来客便为自己亲友 或上司或同僚的闺女作伐,每个人都极言女方家长如何有财有势有名有位,小姐则如何德言 容工,三从四德。
这是当时风俗,科举金榜题名,便是鲤鱼一跃龙门身价百倍,历届的进士均为京城大老择婚 的最佳对象,据来客讲,今科状元田雨,从皇宫出来,尚在路上,还未到家,便被几拨想做 岳翁的大老们的请客队伍争过来争过去,请过来请过去,迄今还未回到自己家门呢。
本来这事对吴弃来讲,已构不成麻烦了,他用一句话便挡了回去:“承蒙抬爱,小生不胜感 谢之至,只是小生已有婚约在先了。”倘若对方苦追,再用第二句:“小生的婚约,便是尉 迟巡按大人的千金。”
如此这般本来没有麻烦,但让南官人说了一句话,便有了麻烦。
南官人这句话是:“吴弃兄,这些小姐你娶不得,不过玉洁你也娶不得。”
大家很诧异地看着他。
南官人只解释了一句:“幽闭谷,绝杀令。”立即使大家眼皮搭拉下来,没了精神。
是的,别忘了幽闭谷对吴弃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已下了绝杀令,这意味着要杀尽吴弃 亲 友。若娶玉洁就把玉洁一家人拖进危险区了。吴弃身负武功,关系不大,打不了还可以跑, 跑不了就把命搁在那儿,也是稀松平常,可是,玉洁却是跑不了,她一家人在明处,明枪易 躲,暗箭难防,她怎么办?
这倒把大家难住了。
吴弃不论与哪位小姐结亲,看来都不可能了。
突然,石尚鼓掌大笑,“有办法了。”
石尚说:“我的办法是,周胜仍易容为吴弃,带几个好友去,把那个被往顺天府尹处的幽闭谷耳目郎奏钟救出来。”他分析:因为幽闭谷现在尚以为金榜题名的吴弃是周胜假扮的,只有郎奏钟 在锦衣卫见过真正的吴弃。现在,周胜则再假扮成吴弃去救出郎奏钟,并且让他相信在龙大人处 见到的吴弃还是周胜扮的,一句话,既然吴弃已死,现在吴弃还是周胜扮的,那么,幽闭谷 对付假吴弃按理说就不会动用绝杀令。
大伙恍然大悟,连声道妙。
吴弃大喜,赶忙又是抱拳又是鞠躬:“周胜兄你可真是我的救星,一助我中举,二助我进士 ,三三助我中探花,四又助成我的婚姻。这四喜丸子,竟是你老兄给我做的。”
吴弃此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去操办,我去给你易容。”南官人性子急,一跃而起,周胜等人随即 向吴弃告辞而去。
放下了这个心结,吴弃笑嘻嘻转入后堂,却见玉洁小姐也喜孜孜迎上来,“相公,你有这一 帮肝胆相照的朋友,真是难得。”
“人生难得外有肝胆好友,内有红颜知己,我吴弃都有了。”吴弃感概道:“洁妹,你请坐 ,我有话说。”
玉洁听话,坐下了,一双点漆大眼沉静地望着他。
吴弃不好意思,避开她的眼光,望着他处,语气却很坚决:“洁妹,我意已定,今后我愿与 你自首偕老,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玉洁的脸刹那间红晕上颊,低下了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吴弃的明白表示。
忽有所悟,又抬头,眼睛中有一丝疑虑:“莫非,相公以前还未拿定主意么?”
吴弃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以前,我是……”他嗫嚅着:“恋着银泉妹妹的。”
玉洁脸色苍白了,低下头,半晌,又抬头,轻声说:“如果相公有意,我愿效娥皇女英,我 去跟梅梅讲。”
“不,”吴弃轻声,却很坚决地摇头,“那样太委屈你们了。我吴某何人也,三尺微命,一 介书生。卧龙凤雏,得一足矣,何敢贪得无厌,做非份之想。”
吴弃以前苦恋银泉,但一则银泉那边迄今保持距离,二则玉洁这边苦苦追随,历尽风险,两 人相濡以沫。吴弃已逐渐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虽说心中依稀银泉身影难以割舍,但已决心慧 剑斩情丝了。
玉洁又说:“好教相公得知,我长兄尉迟玉成,有事要找你,如果相公现在别无要事,我就 请他与你相见。”
“尉迟玉成兄,好象他现任刑部司官。”
“是。”
“快请来,快请来。”
厅后,转过来尉迟玉成,身着吏服,精明干练的一个年青人,比吴弃大不了多少,却已显得 稳重,成熟。
两人见礼。
玉洁为两人亲手端来龙井香片茶,便告退。
尉迟玉成开门见山:“吴贤弟,你来京城赶考前,家父已从玉州捎信来,让我为你安排在曾 大人府中的住宿及应试事宜。”
“多谢,可惜我忙于他事,未克领教。”
“家父当时手书中早有安排,如果你一旦中进士,则我的任务是一则为你引荐官场,介绍情 况,二则护送舍妹回玉州,让你择日请假赴玉州,完婚。”
吴弃心中一动,问:“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如果我此次名落孙山,则尊大人又如何安排呢? ”
尉迟玉成微笑道:“既是没有出现落弟之悲,也就等于没有那种安排。”
吴弃点点头:“不问也罢,但不知贤兄打算何时送令妹回玉州。”
“明天。”
“明天?这么快!”
“是的,所以,我今天务必要跟贤弟详谈一下,圣人云‘学而优则仕’,从明天开始进入官 场——其实从今天已开始了,你将非常非常的忙了。”
吴弃想了想,苦笑道:“是够忙的。”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愚兄也是过来人了,须知朝廷官场,乃天下名利之源 ,你如今有资格进入了,须当尽力挖掘。”
吴弃摇摇头,“贤兄此言,倒叫小弟对官场有些畏惧了。”
尉迟玉成安慰道:“其实,宦海浮沉中,仅仅做两件事而已。”
吴弃倒起了好奇心,“哪两件事?”
“一个‘等因奉此’以应付公事,另一个‘送往迎来’以应酬人事。”
“哦?”
“前一件事要尽量少做,后一件事要尽量多做。你我已算至亲,我乃肺腑之言。”
于是吴弃的这位内兄侃侃而谈,把个官场经条分缕析,如数家珍,直到夜深,吴弃听得颇不 耐烦,连打哈欠,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这内兄已送小姐离京,而吴弃却连打着哈欠去赴朝廷的“琼林宴”,果然忙忙 碌碌,新科进士要拜房师(内兄早解释过这叫“找靠山”),同年还要互拜(内兄也早指出 这叫“结奥援”),还要拜朝廷大老们,拜京官中同乡(内兄早指出这叫“广声气”),由 于钦定了探花应入翰林院为编修,算是正七品,初授承事郎,俸禄九十石。吴弃还得载着二 梁朝冠,挂素银腰带和练鹊绶带,穿着绣着鹭鸶的青袍公服,手持槐木笏,去叩见皇上谢恩 ,再拜内阁几个大学士,再拜翰林院老前辈,还得白天在院内圈点整理各种文史典藉资料。 几天下来,拜的精疲力尽,忙的昏头转向。
这天晚上,他瘫在躺椅上哀叹:“这可比练武还要累。”
这是在翰林院内。
翰林院有几重大院子,红墙绿瓦,绿树琼花,几进大门的招楹联,厅堂内的书画,都显示了 这翰林院玉堂金马的清贵气象。
吴弃静躺在躺椅上,清理着自己的思绪。
反差太大。过去当穷书生时,太寂寞,现在金榜题名入仕,又太忙碌。虽然同年们乐此不疲 ,自己却觉得苦不堪言。他想,古语曰:人之哀莫大于心死,身死次之,人之奴莫大于心奴 ,身奴次之,那么,套这句话,人之累莫大于心累,身累次之。
何以如此忙碌,大抵官场乃天下芸芸众生之名利集散地,最大的诱惑在于此,最大的压力也 在于此。自己却厌恶送往迎来,钩心斗角。恐怕个性不适宜,今后怎么办呢?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远方有衣袂破空之声,他超敏禅术立即发动,在那人影尚未探过院墙 之际,他已一个侧滚翻,躲进躺椅之下,幸好这躺椅是有布帘的。
从布帘帘缝往外瞅,那人影已掠至院中,一个细胸巧翻云,轻轻巧巧落在躺椅边。
月光下,那人的模样,使吴弃几乎失声惊叫,那人模样就是自己,这才转念一想,应该就是 假扮自己去办事的周胜了。可是他干什么要闯进翰林院呢?
正寻思着,这人已干脆坐在躺椅上,如自己刚才那般,躺了下来。且还跷起二郎腿,摇头晃 脑,吟起了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白,对影成三人。”
这声音果是周胜。
吴弃好笑,轻轻道:“吴弃兄,别来无恙。”
躺椅一抖,显见是周胜吓了一跳,他料不到躺椅下还伏有人。半晌,才压低嗓门道:“是弃 兄么,正牌的吴弃兄?”
“是我。”
“别出来,别出声。”这一下是周胜改用传音入密在给他对话了:“有人在监视我。”
周胜一边躺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一边用传音入密告诉吴弃:原来,他与南官人几个人,设法 从顺天府狱中救出了那郎奏钟,尔后笑嘻嘻露出身上印记,讲明自己还是冒充吴弃的周胜, 之 所以在锦衣卫衙厅内成功地瞒过了龙大人,乃是易容术之高妙,现在救郎奏钟出来,是不想 再与幽闭谷结仇,盼郎奏钟挑个话回去,以后两不相犯,周胜也好继续当他的翰林。
不料,那郎奏钟虽是答允了,但周胜回来路上,发现这古某人正与幽闭谷几个女将在悄悄跟 踪他 ——大概是不太相信他的话,想弄个清楚。这下吓得周胜只有继续冒充吴弃,便径直奔往翰 林院来。
周胜道:“你往南边院墙那边看,那儿人影幢幢,可能就是他们。”
吴弃的超敏禅术,眼光可厉害,已看清那南墙下树丛后,有几个人躲在阴影里,依稀认得出 是郎奏钟及幽闭谷幽莲夫人等几个人,正朝这边窥视。
吴弃感到头痛了,官场上本来就够烦够累的,还又加上江湖恩怨割不断理不乱,尤其这幽闭 谷行事,纠缠如毒蛇,执着似怨鬼。到哪儿去寻真正可以忘忧之地哟。
正在这时,北边又传来一阵声响,只见一条身影,如大鸟般,在夜空中飘浮而来,冉冉落于 当院,从身影上看,武功更高。而且,也不客气地落坐于附近另一张躺椅上。
吴弃却心中叫苦,他认出了,那是琅环三老之一的黑须老人。
周胜很紧张,他知道这三老的厉害,不知对方来意,忙坐了起来。
那黑须老人沉声道:“你这翰林做的得意哟,这翰林院倒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
周胜不敢回答,毕竟他和三老不熟,害怕以吴弃身份开口,要露马脚,倘若以本来身份却又担心旁边窥伺的幽闭谷人。
见没有回答,黑须老人笑道:“小朋友,看来你见到我老不死的,一定心里在跳,又来逼婚 了。”
吴弃也不敢开口,他一开口,出现两个吴弃,那就暴露在幽闭谷人面前了。
见吴弃(其实是周胜)仍不回答,笑道:“正好相反,我来告诉你,梅仙的那个女儿,叫李 银泉吧,我老人家倒也不主张你娶她了,我老人家另想办法,给她找个武功天下第一第二的 ,你的修为,这一辈子达不到一等一的高度。”
躲在躺椅下的吴弃吃一惊,怎么这老头的主意又改了。
“怎么,我说了半天话,你一句不答,是不是你小子当了翰林升了官就在老夫面前摆架子了 ,你可别忘了,你的本事可都是我教出来的。”
周胜尴尬之极,开口也不好,闭口也不好。正着急,吴弃躲在躺椅下,终于发了声:“老前 辈,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坐在躺椅上的周胜吓了一跳,吴弃说话了,可幽闭谷的人还在监视呢,幸好吴弃第二句话, 让他明白了。
“比如说我现在这个腹语术,就并非老前辈你传授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滴水之恩当涌泉 相报,你们三老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断不敢忘。只是,为何在我的婚事上你改变了主意?”
黑须老人叹了口气,道:“当时我强你聚那银泉丫头,是因为梅仙很讨厌你当她的女婿,我 就是要让她不高兴,让她也尝一尝自己养育出的子女与自己对着干的滋味?”
吴弃明白,当初三老的本意是让梅仙与左迁结合,但梅仙后来抗命,以身相许于银泉之父。
“前不久,梅仙母女找到了我们三个老东西,当面叩头认错还不算,还专门把我们请到忘忧 谷,原来那忘忧谷文九重武九重是梅仙苦心经营以献给我们三老的厚礼,这样看,梅仙倒也 是个知情重义的孩子,倒是我们当初太固执了点,那左迁确实不是东西,背叛了我们不说, 有几次还遣人暗害我们,我们也的确不该强迫梅仙嫁那样的人。”
“所以说,”黑须老人下了结论,“那梅仙的女儿之事,我们也就尊重她的意思。”
吴弃听后十分欣慰,这也可了却自己的心事,“老前辈,你们做的太对了。”
忽然感到周胜的手垂下来捏了他肩膀一下,他明白,周胜被迫扮演这装哑巴说腹语的角色实 在不便。又忙道:“老前辈,那么在下失陪,回头我会登门拜见。”
“也好”,黑须老人道:“小朋友,马上有人来了,老夫不打扰了,就此告别。”老人一跃 而起,身影掠进夜空。
果然,大门口那儿,传来了咚咚敲门声。
吴弃叹了口气,仍用传音入密术,“实在麻烦,连晚上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以后这日子怎 么过哟。”
周胜失笑道:“你还不满意,不知有多少读书人想过这样忙忙碌碌生活而不可得也。”
“即如此,你又为何不过呢,以你才学是有条件的。”
“你真以为你这探花是由才得来的么。”
吴弃哑然。
“况且,伤心人别有襟抱,我是不会入仕的,我乃明玉珍之后。”
吴弃恍然大悟,这明玉珍,乃是本朝建国前与洪武皇帝争天下失败的另一个君王。难怪周胜 不愿为当初的敌国效力。
这时,前院仆人已去开了大门,一队武士走了进来。
周胜仍以传音入密告诉吴弃:“这回我要自己说话了,刚才你说话,我配表情,实在难过。 ”
为首的武士走到周胜跟前,却是锦衣卫苟校尉,不过周胜却不认识他。只好拱手道:“不知 大人光临敝寓,有何见教。”
苟校尉一挥手,后面武士便散开,退至几十步外。
苟校尉左右一看无人,才快步走到周胜面前,附耳低言:“龙爷有令,如果明天史阁老遣媒 来为其侄女求婚……”
周胜截口道:“你放心,我决不答允。”周胜虽不入仕,但于朝政也时时留心,他知道这史 阁老为朝廷重臣,文渊阁大学士,素有梗直之名,与锦衣卫素不相睦,锦衣卫自然要处处败 坏他的事。
不料苟校尉道:“不对,龙爷的意思,要你答应下来再说,今后如何办,再待指示。”
周胜一急之下忙说:“不行不行,吴弃——我已订婚,女方乃是堂堂巡按大人……”
苟校尉不耐烦地打断他:“那就退婚,小小巡按又算得了什么?”
周胜为之气结,抗声道:“婚姻岂同儿戏,事关妇女名节……”
“你别忘了,皮庙戒律第八条。”苟校尉阴森森地道。
“什么七条八条……”周胜大怒,却觉得小腿上一疼,那是伏在躺椅下的吴弃使劲捏了一下 ,周胜知道自己说错了,忙收住口,改口道:“那好我就答允了……哎哟。”
原来是使劲捏了他一把。吴弃气得要命。先捏那一把原本是告诫周胜不要一味顶嘴,尤其不 要对锦衣卫皮庙秘密戒律妄加点评,显出不知情的破绽,不料周胜误会成婚事。
苟校尉毕竟是锦衣卫军官,为人精细,起了疑心:“吴先生,你哎哟什么?”
周胜一时无词可对。吴弃见事在危急,急中生智,手中扣着一粒石子,朝南墙那么悄悄弹去 。
那石子打在南墙墙瓦上,一响。
这一响声,把众人的眼光都扯往了那边。周胜灵机一动,手指南墙道:“我觉得似乎那边有 动静,不要让人窃听了。”
苟校尉反应也快,箭也似朝南墙射去,未及墙角,果然阴影下,嗖嗖嗖惊出几条黑色身影, 飞过院墙而逃。
锦衣卫武士们呐喊起来,追随苟校尉,越过院墙追了过去。
正是机会,吴弃忙钻出来,拉住周胜埋怨道:“你看你不是约我帮倒忙么,算了算了,你快 卸妆去吧。”周胜也怕苟校尉再回来,忙从阵方向窜过墙,走了个无影无踪。
吴弃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觉得糟心透了:“怎么又惹来了麻烦,什么史阁老的侄女。”
忽然,外面大门又传来擂门声,叫喊声。吴弃气得跳了起来:“这地方没办法呆了,麻烦不断,烦恼不断,幸好是晚上,不过是影响了我的瞌睡,倘若白天,翰林院上班,岂不是弄得 秩序混乱,我还呆得下去吗?”
值夜仆役开了大门,冲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边喊:“吴弃贤弟,吴弃贤弟。”
原来是尉迟玉成。
尉迟玉成的靴子丢了一支,衣衫破烂,连官帽也戴歪了,在月光下,那张本来端正的脸,现 在也显得歪扭不堪。
他一把抓住了吴弃:“快,快来救救玉洁吧。”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吴弃终于明白了,原来,玉成前几天送妹妹玉洁小姐回玉州,路上被一 伙强人劫住了,后来才知对方是什么幽闭谷的人,他们逼问吴弃的行踪及真伪,玉成是不了 解 这其中曲折,玉洁是不谙世务的千金小姐,竟给对方套出许多情况来。如今,幽闭谷现把玉洁困禁,放出玉成,限他赶来,要吴弃出城走一趟,在城外西北关帝庙处见一面,否则,玉洁 就要惨死不堪,而且幽闭谷将把翰林院闹得鸡飞狗跳墙,让吴弃在里面藏身不住。
吴弃仰天长叹,“你等一下”,他匆匆进了屋,收拾了一下,尔后,心急如焚地走来。
他赶出了翰林院大门,突然,他想起一事:“玉成兄,你不必要再冒风险了,你速回曾大人 府上,把此事告诉南官人他们。”
“那你呢?”
“我,”吴弃惨然一笑:“我要不就陪小姐回来,要不就与小姐同死,你快走吧。”
他不再管尉迟玉成,身影一纵,掠上房顶,刹那间无影无踪,尉迟玉成从不知吴弃的江湖身份,当场惊得愣在那儿了。

城西、西帝庙,修竹茂密,松涛阵阵,红墙碧瓦,夜间,有几分阴森。
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径直从大门直闯进去,大声叫喊:“我不三不四来了,幽闭谷主快快出来。”
大殿里,正中居坐的关帝爷的泥塑神象下,供案上,玉洁的娇躯正横躺着。
吴弃掠去,心里咚咚跳着,伸手一摸,还好,活着。刚刚把她负起在身上,尚未来得及转身 ,但听得一声巨响,关圣帝君的泥塑象突然迸裂,泥块横飞,尘土腾起,但见那幽闭谷主左迁,正坐于神象座上,冷冷盯着吴弃。
齐声呐喊中,两边涌出几十个头裹黑帕的幽闭谷武士,庙殿大门处呼啦啦降下一道铁栅栏, 栅栏后面站着持刀的幽莲夫人、郎奏钟等大头目。十几个火把照耀的大殿内明晃晃的。
吴弃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这等阵仗,他已插翅难飞。
“你还有什么话说?”幽闭谷主沉声问。吴弃已注意到,他的口气已流利了,聋哑相连,莫非耳聋已逐渐修复。
“有,我不和其他人斗,我要和谷主个人决斗。”吴弃说了一句令大家意外的话。
“正合吾意!”幽闭谷主大喝一声,震得十几个火把光焰为之一暗。
看来这家伙耳聋已经修复了。吴弃吁了口气,他把玉洁身躯往旁边墙角一放。纵身于大殿中间,高吼一声:“来吧,左谷主。”
左迁怒气填胸,嘴角却露出冷酷的微笑,他决心不一拳打死这坏小子,而要把他戏弄够,再 处死他。于是,双臂一振,如同大鹰隼从上往下扑来。
吴弃尚未接触,已觉得对方功力排山倒海般压来,急急后退几步,卸开了压力。他自忖自己 斗不过对方,倘若出其不意,逃走本也有机会,但玉洁在此牵挂,幽莲等人在周围环伺,这个可能性已没有了。
但他居然还笑了笑,背负双手,仰天一望,淡淡说了一句:“我死之后,拜托把腰牌还给锦衣卫龙大人吧。”
在旁的郎奏钟冷笑一声:“你与锦衣卫关系非同一般,我们早就知道,却也吓不倒我们幽闭 谷。”
左迁大喝一声,使了个招数施风般卷过来,吴弃又滴溜溜几个施身避开了。
幽莲夫人等人鼓躁起来,“不三不四,你有本事对打啊,一味躲避,算什么好汉。”
吴弃弃耳不闻这些嘲讽;左闪右躲,虽然狼狈,却也堪堪躲过险招。突然,他也大喝一声, “白鹤亮翅”,招数一变,下点虚步,左手推出一掌。
也许感到他的掌力凌厉,幽闭谷主为之全身一抖,火光下,但见左迁顿时全身僵住,宛如中邪,目瞪口呆。
吴弃缓缓地收了掌式,淡淡道:“不许再来找麻烦,你要听话,过二天我再来找你。”
说罢,他回身拉起坐在地上的玉洁,此时玉洁已经醒了。
吴弃缓缓拉着玉洁的手,往外走,可是,门口的栅栏没开,门口的这一排幽闭谷高手也未动 ,他们全都弄糊涂了,不知道吴弃用什么掌力伤了左谷主。整个大殿,静的吓人。
吴弃静静地站在栅栏前,什么话也没说。
终于,左迁哑声说道:“开门,让吴先生走。”
栅栏嗄嗄响着抬了起来,幽闭谷武士们让出了一条路。

吴弃拉着玉洁小姐,慢慢走了出去。此时,东方天际已蒙蒙发亮了。
没有车,吴弃又不能施展轻功,待他与玉洁小姐找到了马车,回到了城里,天已大亮。
吴弃把玉洁交给了他兄长玉成,让他陪妹妹回玉州。他还要赶回翰林院上班。
临别前,玉洁紧紧握住他的手,“相公,幸好你武功又强了,不然咱们现在已经死了。”
吴弃笑笑,把手掌一翻,玉洁才发现,他左掌心赫然墨写着两个字“卓儿”。
吴弃郑重地轻声说:“你们这一趟回玉州,估计幽闭谷不会找你们麻烦了,万一又遇到他们 来抓你,你只要告诉那谷主一个词‘卓儿’,他就不敢伤害你了。”
看到玉洁那明眸中闪烁着疑问,他说:“为什么,你不必知道,知道了反而糟了。”
当吴弃回到翰林院时,已经迟到了。
所以,他就挨了他的上司掌院学士一顿训。
他听尉迟玉成介绍过,朝廷大臣中,现在分成史党、贺党、各以史阁老和贺阁老为首,这翰林院中的翰林们也是分别各有依附各有小圈子,所以他不敢表现的对谁亲对谁疏,就那会被划到 朋党里去。重蹈唐代大诗人李商隐之厄运,    所以他照玉成教他的办法,周旋其中,一律“今 天天气哈哈哈……”
不过今天翰林院哈哈不起来了,因为今天发现两个护院巡丁死在院墙边,据锦衣卫来人勘查现场,说是夜里有强盗进入翰林院,这可是翰林院建院近百年从未有过的灾祸,翰林院本玉堂 金马的清贵之地,本是强盗既不敢进(毕竟是衙门),又不想进(却是清水衙门,没有多少 财物)的一所在。
大家都晓得晚上只有新来翰林吴弃在此居住,但问他,他也说不清楚。
掌院学士对吴弃的印象也就更不太好了。不过,当他听说文渊阁大学士史阁老亲临翰林院, 召见今科一甲三人去进见,也只好喊了田雨、甄重、吴弃。
田雨作为状元,担任的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比吴弃的正七品编修要高半个级别,人也比吴弃长得英俊些。
史阁老见了很喜欢,嘘寒问暖,吴弃听了几句才发现,其实田雨已和史阁老的女儿在昨天订了婚,算得上翁婿关系了。
吴弃却不想与史阁老再挂上侄女婿关系,所以答话起来勉勉强强。
史阁老还是嘘寒嘘暖,“诸位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老夫算是你们的老前辈了,一定帮忙 。”
吴弃灵机一动,忙提出:“晚生恳求大人外放晚生下州县任职,最好是玉州。”
史阁老惊讶,那雪白眉毛动了一下,“为什么?”
玉州乃晚生家乡。晚生思乡情切。”
“你可知,同是进士,有优劣之分,最优的任翰林院官,其次分部以京官任,再次分省以知 县任,最次任以和地教职官,你求下州县,这很容易,可在朝廷而言,却是屈才了,在你而 言,就是委屈了。”
吴弃叩首:“晚生愚蠢,不堪造就,实是思乡情切,还祈大人成全。”
史阁老微微摇头,眼神中涌现一丝鄙夷:“这个老夫倒是理解,古人云‘衣锦归乡’、‘富 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只是,唉,年青人不宜器小易盈啊!”
史阁老再没提婚姻之事。
果然他跟吏部打了个招呼,第二天,吴弃便领到吏部明文,调任玉州山水县知县,依旧是七 品官。
第三天,吴弃乘一顶四抬大轿,带随从仆人,离开了京城,径赴家乡而来。
吴弃走后,掌院学士却发现吴弃在他的书房墙壁上题了四句诗,气得个半死。那四句是:
“左圈右圈圈不了,
不知圈圈有多少,
而今跳出圈圈外,
恐被圈圈圈到老。”

四人抬大轿,晃晃悠悠,吴弃一行人沿大路直奔玉州而来。
吴弃倚在轿内,思绪也悠悠。
此次由京城赴玉州山水县赴任,他坚决拒绝了好友周胜、南官人要陪送的建议。他觉得欠朋 友 的情太多太多,再这么增加下去,心理要失衡了。只是为了安全,让南官人为自己易了下容 。
随行仆人在轿边提醒了一声:“禀老爷,要到玉州路面了。”
“停。”他吩咐一声,下了轿。
吴弃负手伫望这熟悉的山水,感慨万千。这几个月,出玉州,进省城中举,上京城进士及弟 ,现在又回玉州来了,这一上一下,生活教会了他许多东西,看来,这权财名色愈来愈多, 但精神枷锁也愈来愈重,难怪古人讲“名缰利锁”呢。还是该当学诸茑武侯“淡泊以明志, 宁静以致远”,以平常心度变化,对,他一念忽生。吩咐那轿夫领班,脱下轿夫装,他与轿 夫换了服装,让轿夫坐轿,自己则权充轿夫走一程。且试试这平常心。
那轿夫短衫换上长衫,吓得脸色惨白,像是要被送屠宰场,连连磕头哀求,不肯上轿。
吴弃苦笑,训斥他:“我坐轿的变成抬轿的,总比你抬轿的变坐轿的要难过点吧,我都能做到,你怎么反倒难适应呢,快上吧,不然老爷我要发脾气了。”
于是,轿班继续上路,吴弃还边走边喊轿号,有扳有眼,倒教轿夫们大惊复大笑,都说这吴 老爷抬轿,还真象那么一家人。
不一会,后面马蹄声急。几匹马飞奔而来,马上是背黑笠穿黑的佩刀武士。这几匹马奔过轿 班,突然,勒住马头。
为首武士一言不发,拔出刀来,挡住轿班,喝了声:“请留步。”
那坐轿的轿夫是听惯号令的,急忙跳出,连叫“大王,饶命。”
不料为首武士第二句话也很简洁,“不是。”一拉马头,又带队向前方疾驶而去。
吴弃见其人后腰腰带上有朵不起眼的布结,他明白,这必是幽闭谷的人,可能打听到我调任玉州,一路来追。
轿夫们也以为自己明白了,大赞老爷预计有强盗劫官劫财,这才混迹于轿班,可见老爷有未卜先知之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升官发财,指日可待等等。
吴弃笑道:“你们别乱拍马屁,我又不加工钱。总之你们记住,今后再遇麻烦,看我吩咐办事,不要乱说话。”
果然,又行一个时辰,到了三岔路口,一块大岩石上,有几个人影,突然站了起来。
那轿夫领班早已是惊弓之鸟,在轿子里抖成一团,喃喃说:“又又又是大王么?”
吴弃道:“这儿人烟已稠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老爷你放心。”
前面这拦路的几个人,一位是中年富绅模样的,一位是长须老人,学究打扮,一位是白面无 须的佩刀壮汉,另一位是模样俊俏的素衣小丫环。
那长须老学究走过来,拱拱手,很客气地说:“这位坐轿的客官请了……”
那轿夫领班在轿内正瑟瑟发抖,一听此言,轻车熟路地从轿内一头滚出,纳头便拜,“饶命 ,大王饶命。”
长须老学究皱眉道:“我们不是大王,也不想要你的命。我们刚从山上走下来,疲累已极, 打算多给你点银子,换你的轿子坐。”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绽白灿灿的银子,立即把众轿夫的 眼光吸引住了。
远处那白面无须壮汉,喊了声“贺先生,”也不见他如何使力,轻轻一纵身,居然已跨到贺 先生身边。他道:“虽然咱家主人有钱,你也未免给得太多,这样吧,分成两半,坐轿的一半,抬轿的一半。”便见他左手拿过那绽大银,右手以掌为刀,切了下去,口中“嗨”一 声,掌力居然把这绽大银切成两半,令轿夫们眼光都看直了。
白面无须大汉顺手把半锭银子甩给那从轿中滚出,身着长衫的轿夫领班,手拈另一半银子问 “抬轿的,你们谁是管事的。”
轿夫及仆人们因事先得过吩咐,都不敢回答,便望着身着轿夫装的吴弃。
吴弃伸手,接过银子,小心揣进怀里,说:“老爷,咱们下力人,谁给钱就抬谁,换个主儿,也是稀松平常,坐轿的老爷你走好。”
这坐轿的轿夫领班紧握大银,又怕又喜,得吴弃的话,转身便狂奔,跑了个无影无踪。
吴弃又对他的仆人喝了声:“你们老爷跑了,你们还不走,我这儿的银子,是没你们的份的 。”
仆人会意,也转身朝那边追了过去。
那贺先生便过去,请那中年富绅过来上轿,赶情这位是他们的主人,只是这主人,吴弃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
且不去管他,吴弃吼了声“大老爷坐好,小的们起轿喽。”
四人轿,稳稳当当走起来。
贺先生赞了句:“借句俚语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个轿班倒还有功夫,好, 朝玉州方向走。”
轿中富绅发话了“怎么还是去玉州,我说你这老贺,总跟我犟,我还是相信‘高山出俊鸟, 幽谷出芝兰,僻壤出佳人。”
吴弃吃了一惊,这声音终于使他想起了,这便是当今皇上。在皇宫后宫,在皇宫奉天殿,他 见过几次。看来,皇上微服出宫去游龙戏凤,却在这儿巧遇了。吴弃便似乎觉得肩上的轿杠 沉甸甸的重了起来——肩上抬的可是一国之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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