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火双遁大侠归隐
那贺先生陪笑道:“主人说得对,老朽我就是这点毛病,好认死理。 不过唐太宗有魏征,宋太祖有赵普,主人手下毕竟还是要有个直言诤谏之臣。老朽还是以为北地胭脂不若南国金粉 ,瞧这穷山沟,跑了几天,不要说西施,连东施也没见到几个。”
吴弃终于想起这贺先生是谁了,在朝廷上似乎见过一面,他就是那史阁老的对头,现任武英殿大学士的贺阁老。据说此公以往当过翰林院掌院学士,算是文学侍从之臣中文采出众者。
贺先生又道:“晚唐诗人韦庄有诗曰:‘人人都道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 画舫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可见有诗为证,老朽所 言不错。”
那白面壮汉却道:“属下愚见,主人也不必争了,贺先生也不必争了,这几天翻山越岭,以我老胡的功力,都感疲累,更不用说小春喜这般娇弱女子了。主人向来怜香惜玉,岂不心疼 ,最要紧的是主人万金之躯,倘若累坏了,属下担戴不起。”
吴弃也猜出这壮汉身份,既然他姓胡,那多半是那御前侍卫总管兼锦衣卫副指挥使胡虎了。
这胡虎又道:“不若先去玉州休息一下,再去那个什么谷看看热闹。”
“你打听清楚了么,那叫什么谷?”主人在轿问道。
“尚未弄清楚,属下是听江湖人传说的,那个谷中有美女,要招婿,以全谷资产为嫁妆,招一个天下一等一的男人。”
“若论天下一等一的男人,啊哈,舍我其谁?”轿中主人得意洋洋地大声说。
那个青衣丫环娇滴滴地说:“主人若不是一等一的男人,那天下也就没有男人了。”
贺先生也凑趣:“但不知那谷中美女算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女人。”
众人一阵狂笑。
吴弃心内疑惑,什么谷,不会指忘忧谷,抑或幽灵谷吧?
贺先生却又说:“不过这种地方事涉江湖,主人万金之躯,不宜涉险。”
那壮汉道:“这个是小意思,我给老龙打个招呼,调集一批好手来,未必还怕什么小虫子能捋龙须。”
轿中主人也徐徐道:“江南固然好,以后再去也不迟,倒是这个什么谷的事,令我见猎心喜了。猎艳要有点风险才有趣。”
吴弃很想继续听出什么谷的事。不料前方遇到几辆马车,贺先生立即雇了来,他们一行人换 乘马车,绝尘而去。
吴弃这轿夫就算失业了。
看见几个轿夫眼巴巴地瞅着他的怀里,他掏出那锭银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狠切了几掌,才算切成几块,想想自身武功毕竟不如胡虎潇洒,叹口气,把这些银子撒给了这些同行。
吴弃大步流星,直奔省城。
赶到巡按府,已是黄昏,但见巡按府大门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显然,他高中探花之事 已传讯回来了。想起玉洁正在等待他,正在忙碌着婚事的筹备,吴弃心中暖洋洋的。
不料,他刚刚踏上台阶,那门子就出来挡住,幺喝一声:“喂,你怎敢乱闯,这是什么地方 。”
吴弃微笑道:“我是——你们还认不出我来?”
“你!”那门子仔细对他瞅了又瞅,便涌起一脸鄙夷,“你是好大人物,我会认识你?咱门房大爷来来往往轿班看了成百上千,哪能个个记得到……”
“这”,吴弃才想起刚才自己虽然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易容粉洗掉了,但身上装束还是轿夫 。何况自己以前一直在忘忧谷读书,这巡按府甚少走动,难怪门子不识。于是平心静气道:
“这样吧,请你引见一下,我要见玉洁小姐。”
门子一听,反倒立眉竖眼发了火,“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你也能见小姐。”
吴弃急了,这家伙不是耽误时间么,一掌把他推开,径往里闯。
门口的喧闹早已惊动了里面,涌出几名家丁,挡住吴弃,正对面大堂上,响起一个威严声音 :“何事喧哗?”
原来那正是尉迟德大人。
门子抢过去禀告:“老爷,有一个轿夫来闹事。”
吴弃也笑嘻嘻跟过去,他要给这未来泰山大人一个惊喜。
显然,尉迟德已注意到他了,惊疑地问,“你是——”
吴弃笑吟吟地,朝上一揖,“小生拜见伯父……”
“打出去,”尉迟德暴喝一声。几个家丁得令,抄起板子围过来便打。
吴弃出其不意,连连后退,空有武功,不便还手。还听见尉迟德气冲冲地喝道:“打出去, 打出去,一个轿夫也来乱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吴弃抱头窜出巡按府,心中纳闷:“这尉迟大人明明认出自己了,何以又翻脸,就算官场多 势利,可是毕竟自己进士及弟了啊,没理由哇?”
他只得另寻途径,借武功,飞墙走壁,从房顶上跃来跃去,跃进了巡按府。他知道玉洁的绣 楼所在何处。
却听见绣楼里传来一阵哭声。
他的心都被揪紧了,几步起落,跃上楼顶,再倒挂金钩,往里一望。
玉洁小姐一脸病容,躺在床上饮泣。
她父亲尉迟德,在女儿病榻前来回踱步,口中还在数落:“还说他不是个傻女婿,当了官, 还和江湖人牵扯不清,害得你受惊得病,这且不说。好好翰林院不呆,要下来当个七品芝麻官,让大家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误贬下来了。这也不说,明明是光宗耀祖,衣锦还乡,他偏又穿着轿夫装闯进来,这真把我气死了,我一直怕别人想起我们这女婿以前曾当过轿夫,可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打扮成轿夫来羞辱老夫的门庭,生怕家丑没有外扬,气死我了。”
尉迟德气哼哼地下楼了。玉洁还在饮泣。
吴弃便从窗口翻身而进。
玉洁先是一惊,继之大喜:“相公”,挣扎着,她要下床,“你可回来了。”
吴弃扶住她,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不,相公你受苦受累了。”
“没想到我这轿夫装,让你父亲大大发火了。”
“老人家过于看重这些了。你别跟他计较,不管你是轿夫还是翰林,你是我玉洁的夫君!”
“那好,你有此心,我便真正无忧了。既然你父不高兴,我还是不去见他碰钉子了,我呢, 先去山水县赴任,接了印后,再把你接过来成婚。”
两人唠唠叨叨,互诉别情,择要紧的商议了半天。
尔后吴弃告别,仍从窗口悄悄离开。
然而,刚出窗户却又猛然翻进来。
玉洁惊问:“相公莫非忘了什么东西?”
“不是”,吴弃伫立窗前,凝望外面夜景,缓缓道:“我似有预感,外面有人在等我。”
玉洁吃惊不小,“谁?”
吴弃仍是缓缓地,边思索边说:“且让我分析一下;一、幽灵谷那伙人一定急于找到我;二 、他们自然知道我已调任玉州山水县,这朝廷任免本非秘密;三、他们必定急追我,其实在 路上已遇到过我,但他们没认出来;四、失去我的踪迹,他们会到哪儿来寻找我呢?山水县 ,黑风山,省城巡按府,这些都是我落脚的地方。尤其是巡按府,他们晓得,我不会不来见 你; 五、刚才我进巡按府时闹了一场,就是聋子也晓得我来了。因此,他们一定会在府外等我。 ”
玉洁很担心,急道:“那你就不要出去了,今晚,你就在这儿歇了吧!”忽然想起什么,她脸色飞红,却仍是坚决地重复一遍:“今晚别出去了,啊!”
“不,我正是要找他们,早点了断,倒还少点风险。”
说罢,他点点头,纵身出窗,身影一闪即逝。玉洁急急追至窗口,睁大眼睛,茫然望着夜色 ,黑亮的眼睛饱含着泪花。
吴弃一跳下院墙,果然有几个人影掠来,一见他们身披黑斗蓬,头戴黑笠,吴弃便明白他们 是幽闭谷的人,傲然道:“带我去见你们谷主吧。”
吴弃与幽闭谷谷主左迁在城外一高岗上见了面。
幽闭谷谷主挥手,他的部属立即退下山岗,山岗上,方园几百尺,只有吴弃和他两人相对。
显然,谷主耳聋已基本好了,因此他的话也正常连贯了。
“吴先生,卓儿之事,尚请示知。”
“这件事么,我本来就想告诉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么。只是,这件秘密我要与你作个交 换。”
“请讲!”
“第一件事,华氏让我转告你,淮王的小名叫卓儿。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重述 原话。用这句话,我要换来你不得再行攻击我的亲友的承诺。”
“那么还有第二件事?”
“有幅美人图,上有一首诗:‘有人广田多荒,有人戳力帮忙,怜汝华氏香艳,慰吾惜玉心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以此换取我个人安全,假若我有不测,此图会出现在 锦衣卫的手中甚至直接到圣上手中,相信锦衣卫很希望立一个旷代大功。”
尽管是夜暗,仍可借月光,看见幽闭谷谷主额上汗涔涔而下。
半晌,谷主道:“行,你赢了。”
吴弃微笑道:“我赢了你,你也赢了别人,这是双赢之局。而且,你的赢面似乎大些。”
锦衣卫与幽闭谷均是心狠手辣的组合,只有用锦衣卫才能吓倒幽闭谷。吴弃暗叹,强权政治的社 会环境中,往往要面子者斗不过无赖汉,善良者斗不过凶恶者,看一部史书吧,军阀混战中,胜利的往往是更无赖更凶狠更团伙更隐密的,自古流氓打天下么。见对方仍然沉默,吴弃 抱拳道:“那么,小可就此别过,顺便透露一下鄙人的想法,鉴于我对一些人们的同情,所以,我真心不想管那琴亡甬道的事。希望保持我们双赢 之局。”
说罢,吴弃转身,扬长而去。
与幽闭谷谷主约法三章后,少了一个后顾之忧,吴弃怀着轻松的心情,踏上了去山水县的山 路。
夜深,人静,大山巍峨,林涛阵阵,山路上放开轻功飞驰,别是一种心情——天人合一的宁 静。或许,逃离喧闹复杂的尘世,回归大自然过一种山林隐士的生活,会更好吧。
待到经过黑风山口时,天已蒙蒙亮了,他在三岔口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拐进山 里去,看望一下还在此执掌玉人帮的银泉?
有点怕见银泉,怕心中再翻波澜,那是无奈的,无益的波澜。不过,又想起从京城到玉州道 上,遇见那微服巡游的皇帝,不是提到过什么谷比武招婿么,万一这件事与忘忧谷有牵连呢 ?还是应上山问个清楚,更放心点,银泉不能成为自己的伴侣,至少应是自己的妹妹吧。
决心一下,即向黑风山路飞奔而进。
走了一里许,却发现前面已经有两个进山的人,这是两个青年人,身佩长剑,从步伐上看是 会轻功的。
不过吴弃的轻功较他们强,不一会便赶上了。
两青年听到脚步声,霍然回身,拔出长剑戒备地注视着他。
吴弃心忖,这两人不是玉人帮的人便是上山客人,倒也不能缺了礼教,便拱手唱个喏,然而 对方先开口了。
“喂,你是轿夫么?”
吴弃含笑道:“曾经是吧。”
“那么你现在是干什么的?”
这话颇为无理,吴弃仍是笑道:“在江湖里外混一混。敢问两位仁兄又是从何而来呢?”
对方没回答,又问:“想来你不是玉人帮的。”
“我不是,不过我是去拜访玉人帮的。”
两青年互相使个眼色,突然间,两把剑直刺过来。
剑法可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所以吴弃在没防备的情况下几乎吃了大亏。他抽身急退,但对方剑尖却已把他衣襟“滋”一声划破了口。
对方连连跃进痛下杀手,但吴弃的超敏禅术发动,便已轻易破解了对方招数,一旋身抽出围 在腰际的缅铁软刀,当当两声将对方双剑荡开,对方只觉得自己手上虎口一热,几乎握不住 剑柄了,吃了一惊,便住了手。
吴弃已有怒容:“两位何以素不相识便突施杀手。”
其中一位青年人道:“其实我们也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马上回去,咱们就此作罢。”
“那怎么成,我有要事要见帮主。”
“哼哼,只怕你见不到李仙子便要先见阎王爷了。”
“李仙子?”吴弃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陌生而且蹩扭,便试问一句:“你们说的是李 银泉姑娘么?”
“呔,你这下九流的轿夫,”那两年青人大怒,挺剑恶狠狠又冲过来,“李仙子的名讳岂是你能乱叫的。”
吴弃忙忙又连连跃退,他倒不是挡不住,只是觉得对方既然对银泉如此尊重,应该是友非敌 ,不妨退让一步。他招呼道:“好,好,就算她是仙子,不过,我要见她,乃是好意,两位何以如此敌视在下。”
“正因为你是好意,所以咱就生气。”一个青年人道。另一个青年人则接口:“你也不看看 自己模样,面黄肌瘦,尖嘴猴腮,你再看看我俩,难道你还好意思去么?”
吴弃苦笑道:“两位所言不错,在下这个相貌确实不怎么样,两位倒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身材魁梧,面貌俊秀,整个一个大型奶油小生,可是在下依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就不好意 思上山,什么时候这山寨进人也要论相貌了?”
“喝,你小子,还猪鼻子插葱——装象。我问你,你敢说你不是去应征当忘忧谷女婿的。”
吴弃大吃一惊,果然有这么回事,怎么梅仙夫人会用这个办法来解决银泉妹妹的婚事呢?
见他没回答,两青年人得意道:“怎么样,不敢承认,可是你回答不出来,等于已经承认了 。”
吴弃抱抱拳,“我本纳闷两位为何无端对我敌视,原来把我当成你们情敌了。请两位放心, 在下此次上山,绝无向李银……那个仙子求婚之意。两位请看,在下如此丑陋,而两位如此英俊,在下若上了山,正好可以衬托两位形象,对两位大有裨益哩!”
那两青年互相看看,见吴弃嘻皮笑脸殊不严肃,更认定吴弃是想蒙骗上山,便双双挺剑,又冲过来。
吴弃却因证实了这个消息,心中有些急了,不想跟两青年人再纠缠了,便一个翻身从两青年 头上跃过,施展起轻功,向山上纵去。他不能伤害这两人,倘若伤害了来向银泉求婚的人, 梅仙母女会怎么看他呢?
两青年仗剑来追,却哪儿追得上,反而越拉越远了。
不到片刻,奔到山寨寨门,有几位女兵正执刀守卫,周围蔓延数里长的栅栏线也是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吴弃不愿再多费口舌,好在这玉人帮他也算前任帮主,办事出点轨不算什么,便如法泡制, 翻身从女兵头顶上跃过,这一下惊动了各线岗哨,大呼小叫,纷纷来追。
吴弃在朝山上奔,四面八方来追赶的兵越来越多,吴弃心中有数,人一多,必有认得他的兵 ,那时再打个招呼解释一下,自会风平浪静。
果然,他看见迎面展开拦截的人中,有独孤伤。他大喝一声:“独孤伤,你来认认我。”
独孤伤一愣,大叫一声:“不三不四,吴帮主。”
独孤伤是个头目,他这么一吼,周围人都猛然站住了,而且先有几个老兵跪下行礼,尔后传 染了一大片,全跪下来。
吴弃十分感慨,扶了这个扶那个,连连说“各位弟兄,各位姐妹请起,我已不是帮主,已退出江湖,不须行此大礼。”
独孤伤把吴弃拖到旁边,找了个台阶席地而坐,便叽哩咕哝地把这一年的情况介绍起来。
正在这时,那后面追的两青年也到寨门,大喊要求见帮主李仙子,女兵来报独孤伤。吴弃便 插嘴:“让他们上去吧,他们倒是好心。”
独孤伤便传令:“听到没有,吴帮主有话,你们照办就是了。”
两青年人走过来,还得意洋洋向吴弃耸耸肩膀,似乎是:“虽然你跑得快,毕竟我们上的去 ,你反而被留下来了。”
吴弃没注意这两位,因为他完全被独孤伤拿出的一张告示吸引了。
告示是这么写的:?
比武招婿启事
昔时本座有艳绝天下,踪遍天下,艺盖天下之誉,然光阴荏苒,风光不再。今有爱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识。本座愿以本谷所藏武功秘籍,金银珠宝,美婢俊童为陪嫁,以邀三江五 岳江湖豪杰,比武招亲。
不拘年龄,不论相貌,不问门弟,但有一技之能,便可为入谷之宾。
幽谷便是校场,光临诸君,大展身手。
魁首可得佳人,谷中所有,兼收并蓄。
余人均有赏赐,包吃包住,临别馈赠。
愿天下武功一等一者,勿失良机。
时间在今年端午节。
地点在玉州山水县西二十里。
昔日幻影梅仙?今日忘忧谷主 敬启
吴弃眉头紧皱,忽然把这张纸一放,断然道:“梅仙夫人不会写出这种告示,这语气不象。”
“对,这的确不是梅仙夫人写的,我们已查实,系幽闭谷所为,并发现许多地方都贴了这种 告示,整个江湖已传得沸沸扬扬。据打探现在离端午节还有几天,可到处都有江湖朋友整装 待发赶往忘忧谷求婚。最近一段时间,更有附近一些侠客,直接来上黑风山。”
“为什么要来黑风山。”
“因为忘忧谷的女儿就是咱们玉人帮主。虽然江湖上尚不清楚,但附近江湖朋友是知道的, 大概他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抢先走捷径来黑风山求婚。”
“效果如何?”吴弃笑问。
“这事把李帮主气得要命,经常大发脾气,吓得我们都不敢见她了。这些求婚者跑来,正碰到钉子上,有的被一顿骂下山,有的被一顿打下山,还有几个,因为出言不逊,被帮主一怒之下杀了。”
“杀了,哎呀,这样一来,不就越来越结怨江湖了吗?坏了,幽闭谷这一着太损了,这轻则孤立了忘忧谷,重则毁灭了忘忧谷。”
突听惨叫,回头一看,那两个上山的青年剑客,各自抱着头破血流的脑袋,连跌带爬地朝山 下逃去,想来是吃了大亏。
“不行不行,我得去见银泉,这样下去要出大事。”吴弃霍然起身。
独孤伤道:“不忙,你暂时不好见她。”
“为何?”
“通常帮主发火后半个时辰,没人敢去见她,而且咱们帮主,这一年来,脾气起来越大了, 咳,下面人都捧她,尤其是后来进帮的人,夸她母名梅仙,本人美若天仙,宛若仙子,所以应叫李仙子,后来大家都叫,她也习惯了,大家也习惯了。谁不这么叫,反而不美了。还有,如今要见帮主,必须从大殿外报名求见,女兵传进再一级一级传出来,先行大礼,再自报名字, 再求见,仪式是比过去威严多了。”
“那这样吧,我还有急事,不等她了,你回头向她报告几个重要情况,忘忧谷必有大劫临头 。”他讲了自己赴任山水县,路遇皇上要来应征等事,然后,嘱咐独孤伤遣人去京城,急约 周胜、南官人、石尚诸友赶往忘忧谷会齐助阵。
吴弃便摆摆手,与独孤伤告辞。
走出寨门,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黑风山寨最高峰,远远望去,那儿新起了座富丽堂皇的大殿 ,飞龙檐、琉璃瓦,盘龙廊柱,由那儿往下,直到山腰,是三千石阶的山路,一列持刀女兵 左右站班,十分威风。
“但,‘高处不胜寒’,梅梅今后,更难觅合意郎君了。”他忧郁地想。
叹一口气,他转身飞奔而下。
吴弃在路上一集镇,买了匹马,又买了套长衫,向山水县急驶而去。
山水县县衙早接通知,新任知县即到,吴弃一到,拿出部文,正式接印坐堂,下面县丞、主 簿、巡检、典史及衙役,捕快来参见。
吴弃迫不及待,连发二道命令。
一是拿出一张告示,另抄写几十份,分贴四面八方。?
告 示
山水县乡民及过往客旅等知悉:
为告示事,近闻有妄称在本县忘忧谷比武招婿之事者,据查系一江湖帮会幽闭谷不轨之徒冒 名伪托,希图聚众闹事,滋扰地方,启衅事端。
本县治安有责,此仰一体军民知悉,不得相信流言,为财色所惑,倘有人同流合污,致干犯 法纪,其罪非轻。
此喻?
山水县正堂 吴
第二件事是派出一队衙役,在县城西二十里的忘忧谷口站岗,劝退四方来客,禁止外来人等 进入扰乱。
这么安排下去,还不放心。第二天,吴弃又换上便服,一个人急冲冲往城西忘忧谷而来。
吴弃独自一人,快到谷口,远远望去,谷口处人影不少,他便转向右边朝山崖上攀去。
良久,攀到山腰,朝下望去,谷口处,果有几个衙役在站哨,路边树上贴着告示,陆陆续续 来的八方侠客,被拦阻于此,部分人已听了解释,看了告示后回头散去,兀自有少数人仍在 谷口纠缠。
吴弃并不指望光靠几个衙役和一张告示能挡住江湖上四面八方汇来的人流,只是想借此阻挡 上一阵,阻挡住部分也就可以了。
吴弃想起往前再攀二里,应是上次与银泉一起从梵音厅钻溶洞爬出来的通道口,他想从那儿 进谷。
再前行几百尺,忽见前方峰顶,有数人正伫立山头,朝谷口眺望,想来是赴会的江湖客,因谷口被阻,便另行寻觅到此,可见,要想阻挡住那奔着财色而来的人流,委实不易哩。
吴弃心忖自己这兰布长衫,手拎羽毛扇,颇象教书先生,想来可以装个旅游者,便摇摇摆摆走了过去。
及到跟前,他吃一惊,对方几人,便是玉州道上见到的微服出游的当今皇上,贺阁老、胡总管及那个宫女。这几个人很随意地扫了他一眼,便又自顾谈天。显然,以为他也是进谷寻好事的远方游客了。
不料,走到跟前,贺阁老一声招呼:“咦,你好象是今科进士啊,面熟。你怎么在这儿?”
心中暗暗叫苦,吴弃只有上前躬身道:“卑职问大人安。”便把自己已被吏部外放至山水县任职之事禀告了 。
中年皇上听了一阵,便开口道:“吴县令,你可知道我是谁?”
吴弃脸色尴尬,不知怎么回答,皇上微服出巡,显然不想声张,然而若说经过殿试的进士不 认识皇上,似乎又于理不合。
幸好皇上又开口道:“我也不难为你,我出一联你来猜。”
“请讲。”
“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汉。”
皇上已经明言了。吴弃马上跪下,应道: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是探花郎。”
贺阁老鼓掌大笑:“皇上,我想起了,这个吴县令,的确是今科一甲三名的确是今科探花。 皇上来此采花,正遇地方官为皇上先行探花,此乃好兆头也。”
皇上笑逐颜开,“对得好,贺爱卿也解的好,但不知你这儿有什么好看的花?”
“回皇上”,吴弃道,“这儿青山绿水,繁花似锦,应有尽有,如花中俊物雅水仙,映日荷花别样红,月季无日不春风,浇篱犹自有蔷薇,名花佳肴百合香,皎洁清丽白玉兰,幽姿淑态 秋海裳,茉莉花开香满园,半开半合木兰花,小雨轻风落楝花,黄花翠蔓俏莲翘,凤仙胭脂 点玉颜……”
皇上打了个哈欠。贺阁老便急忙打断吴弃的话,“此地有没有人面桃花啊?”
吴弃一惊,心中明白,假做不解,“臣愚昧,不知哪儿有此花。”
“有没有解语花啊。”
“臣愚昧,亦不知世间有此花。”
“放屁,”贺阁老沉下脸,斥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那是指什么?”
“启奏皇上,那是比喻美人,其实世间……”
“有道是貌美如花,如花似玉,美人不是花是什么,你这个县令真是俗物。”
吴弃心中不服,却也只有磕头。
“你刚才也说了,你是当地人。总知道这儿有些什么美人吧。”贺阁老只有直说了。
这话儿来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一定要想办法打消他们的欲望,皇上以整个国家政权力量为后盾来泡妞,是忘忧谷最难应付之人。便道:“先生此言错矣,山水县穷山僻壤,佳景虽有,奈无佳人。”
“穷山僻壤不出佳人,却不知你有何依据。”说到美人,皇上谈兴大增。
“穷家女子,生活艰辛,岂有多少颜色,微臣日前写了首词,请听
[一半儿词] 蓬门女
左一垛破墙,右一垛破墙;
生长蓬门苦备尝。
洗一套衣裳,搓一套衣掌;
清早打水又买桨。
怨一回爹娘,恨一回爹娘;
蓬头赤脚无裙钗。
干一条肚肠,瘦一条肚肠;
饱时少来饿时常。
咬一口生姜,吃一口生姜;
生平未织绮罗香。
这皇上听了,哈哈大笑,“词儿写得绝妙,不过,这地方再穷,也不至于女孩子都是那么惨不忍睹吧,常言道:‘十步之地必有芳草啊。’”
“启奏皇上,此话是形容江南之地的,放在北方则不合适,江南芳草遍野何止十步,塞北大漠连天寸草也无。予若不信,仍旧有词为证,鄙人以北地曲栏与江南曲栏作了比对,亦有一词。”
皇上兴趣更增,连叫:“快说,快说。”
吴弃道:“请听。
“门前一阵骡车过——灰扬,
哪里有‘踏花归去马蹄香。
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
哪里有‘春风初试薄纱裳’。
生葱生蒜生韭菜——腌脏,
哪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
开口便唱小冤家——歪腔,
哪里有‘春风一曲杜韦娘’。
举杯定吃烧刀子——难当,
哪里有‘兰陵美酒郁金香’。
头上发高一尺二——蛮娘,
哪里有‘淡扫娥眉宫样妆’。
行云行雨在何方——土坑,
哪里有‘鸳鸯夜宿销金帐。’
那贺阁老击节赞叹,道:“说的好,评的妙,老夫亦生同感,想起那江南秦淮十里烟花之地,此地差之远矣。”
皇上显然大为扫兴,连道:“也罢,也罢,即如此,咱们就下江南吧”。一甩手便扭头走 。
贺阁老边走边嘱咐:“吴县令,皇上微服出行,这事你要保密,当着外人面,不得暴露出来 。”
“是,臣遵命,臣就此护驾送出县境。”
一行人便向山下而去。
却见前方山岩,转出另一群人。
为首的人,却是幽闭谷主左迁,后面男男女女十来个人,吴弃认得的幽莲幽荷幽菊灵猿灵鼠 等人。他心中剧烈一跳。
那左迁一扬手中团扇道:“兄台你错了。”
皇上一楞:“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跟你们一样,你们干什么来了,在下也就干什么来了。”
“噢,明白了,”贺阁老接上了话:“你们也是看到那比武招婿告示来的外地客人,却为什么说我们错了呢,这个却要请教。”
“你们来没错,走却错了。”左迁笑嘻嘻指着吴弃道:“这位先生,显然是想把四方来客都劝走,留下他一个人在此好独占花魁啊!”
吴弃瞪左迁一眼,左迁仍是笑眯眯看着他,他身后十几个却均是狠狠瞪着他,他心中一寒, 也笑道:“这位兄台无端指责在下,却不知有何依据,小生已有家室,且是河东狮子吼,岂敢采野花,图艳运,更不会上那幽闭谷的当,来此空跑一趟。”
“这么说你们也看了谷口那山水县知县告示了,那知县也是糊涂官,也没弄清楚,其实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幽闭谷主一心一意要追那忘忧谷主之女,百媚千娇的银泉小姐,怎会乱发 告示,引来无数情敌呢?”那幽莲夫人尖口俐牙,在旁插嘴。
妙在幽闭谷主与吴弃,互相心知肚明,却是谁都不肯走极端翻脸,甚至连彼此身份也都不在外人面前揭穿。
“果真百媚千娇,”那皇上兴趣大增。
“那还用说,母亲当年三天下……。”左迁这边手下七咀八舌夸赞李银泉的美貌,直说得天 花乱堕,很明显是教唆皇上这边的人去凑热闹。
倒是吴弃突萌异念;此时此地,皇上一伙,左迁一伙,自己一个,相比力量,三方中自己最弱, 左迁最强,但自己占据最大优势便是, 只有我才知道两伙人的真实身份,这两伙人彼此并不相识,都以为对方是来赴会的外地侠客。假如现在我说句话,把对方的身份告诉左迁,左 迁必会杀君——为了他与华妃的私生子淮王卓儿能登上皇位。以目下武力而言,皇上这几个人绝对逃不了,死定了。当然,如果悄悄把左迁之事,告诉皇上,那么皇上调兵力来,左迁处境也必凶险。现在我是左袒则左胜,右袒则右胜,真是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
一念及此,吴弃激动的嘴唇都抖起来了,连忙转身面向山谷,使劲控制情绪,低声念叨着: “想不到果有此事,书生一言,天下兴亡呵。”
在场的有武功者,均听到吴弃的话,很诧异,幽莲发问:“吴先生,你说什么兴亡的?”
“我”吴弃一楞,却是换了想法,便笑道:“小生倒想起一首元曲,‘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里都做丁土。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面对山河美景,令人不禁油然而起天下兴亡之叹呵!”
他心想,前人这词说得好,改朝换代,你上台我下台,无非是翻烧饼。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无论姓朱的还是姓左的坐天下,又关我甚事。
幽莲夫人“呸”了一声,轻骂道:“假正经,现在大家关心美女,他倒关心天下兴亡”。便 不再管他 。却不知他这一转念,将天大风波,间不容发地避过了。
既然不想在此挑起事端,吴弃便急着进忘忧谷与梅仙夫人磋商大计,便向这两伙人拱手告辞 道:“诸位仁兄,道不同不相为谋,诸君在此品鉴佳人,在下便过去欣赏美景,就此告别了 。”
两边都向他敷衍地揖别。吴弃转念一想,最好分开这两伙人,免得这两伙人在一起,谈来谈 去谈出破绽,打杀起来,那局面那后果就非忘忧谷所能控制了,便又补了一句:“不过据小生看‘道相同’也‘不宜与谋’,你们双方虽同为访美人,却是不宜同行,诸君以为如何。 ”
“你是怕我们争风吃醋,尽可放心,分开就是,吴先生你去忙天下兴亡事吧。”贺先生笑道 。
此时忘忧谷周围山峰上,谷地上,三三俩俩的走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虽然打扮各异,举 止不同,但其目的却是同一,都在东游西逛,东张西望。
吴弃瞅无人注意,一头钻进一个溶洞口,沿着洞穴,通过梵音厅,半小时便沿地道赶到了八 卦洞,原来,忘忧谷建筑分文九景色武九景色,其中文景多在地面上,而武景多在地下。其 中八卦洞地形最为复杂,且位置居中,为忘忧谷总部所在。
果然梅仙夫人,冉婆婆,琅环三老都在此,正愁眉苦脸地呆坐着,一见吴弃均大喜,冉婆婆 道:“吴相公来就好了,我们本来正坐困愁城,不知该怎么应付这局面呢?”原来他们这几 位均为世外高人,讲武功搏击那是游刃有余,但说到这种如何面对众多求婚者的大场面,却 是毫无经验。
梅仙夫人也叹了口气,“来了这么多人,还都是些有大来头的,麻烦多啦。”
吴弃道:“最大的麻烦都来了”
梅仙吃了一惊:“你是说幽闭谷左迁?”
“不,比他更麻烦的”
“不会吧,比左迁更麻烦的人怕是没有了,除非那是皇帝老儿了。”
“正是皇帝来了。”
这一句话令所有在场的人跳了起来。
吴弃便把从京城来此路遇皇帝的事讲了一下,又大概介绍了当今皇上的“游龙戏凤”的习惯 ,不过这一点当时天下皆知,梅仙她们倒也不诧异。
梅仙紧皱眉头说:“难怪,难怪忘忧谷哨探刚才来报,山水县周围几个县,已出现了几支铁甲军,好几路兵力,约计上万人,隐隐对忘忧谷形成合围之势。想来这是皇上的锦衣亲军, 难怪连梅梅的父亲作为本省都指挥使司同知都不知道这支兵力调动,兵部没有知会他。”
琅环三老只是搓着手,空自着急,显然,现在面临的问题绝非武功所能解决,他们无话可说 。
冉婆婆沉重地说了一句,“主人,相公,据我看,忘忧谷已面临全面毁灭。”
“如果石尚他们来了就好了”,吴弃叹息,“石尚算是我们朋友中的智多星。我没有更高明的主意,不过我感到,假若外面的来宾越聚越多,失去控制,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那我们真是坐以待毙了。我想,古人曰‘择祸莫若轻’,只有这样办了。”吴弃咬咬牙,神色严 重:“谷主应出面接待一下来客,暂且稳住人心。冉婆婆则马上组织忘忧谷的人财物大撤退 。我预计此处不可留了。如果三位老人家不反对,那么,忘忧谷的精华,要秘密迅速地迁往 琅环洞。”
大家缓缓点头。
忘忧谷中乱哄哄的,外来客们东一群西一伙的,东一转西一看的。有人对那守卫着各景点的 忘忧谷女兵们大发牢骚:“就算不招亲,见见面总可以啊!”“就算闺女不好出来,当母亲 的总可以出来说说话么。”“架子太大了吧!”“咱们弟兄们干里迢迢,来一趟不易啊!”
忘忧谷护卫女兵奉命谨守各处,保持沉默。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位来宾有请了,忘忧谷主请大家到吟诗苑小坐饮茶,同时 本谷有话要交代。”
谷中四处传来欢呼声,不一会,上百来客从四面八方赶至吟诗苑。
这吟诗苑修林茂竹,竹椅竹凳竹桌,十分清雅,远来求婚的江湖人物皆多豪放之士,但入乡 随俗,自也收敛起狂态,作斯文状,互相谦让着,客客气气入座。
梅仙夫人仍半遮面纱,缓缓步出竹楼,后面列队跟出十名佩剑女兵。
面对众来宾,梅仙夫人先表歉意,说明因事出意外,刚从外地匆匆返回,未及远迎,还迄大 家鉴谅。再说明此事系幽闭谷主暗中捣鬼,招婿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其三说明自己的女儿远在外地,且蒲柳陋质,难奉君子。
众来宾们气顺了,便大骂幽闭谷卑鄙无耻,坏人清誉,戏弄众人,实为武林公敌。
吴弃选择吟诗苑招待来宾是有用意的,一则以此示偃武修文之意、杀杀大家的火气,二则是 为了便于监控。吟诗苑场地在一悬崖下,而悬崖内便是八卦洞。吴弃躲在八封洞内,通过窥 视孔,正好监视吟诗苑会场。
吴弃还注意到,会场中,那皇上与他的随从也混迹众人之中。皇上也随大家破口大骂幽闭谷 主——他却不知刚刚在山顶上还与幽闭谷主朝了面——只是他骂得内容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他 大骂幽闭谷主为采花大盗,无耻之尤。明明女孩子不愿意,却死皮赖脸用无耻手段报复…… 显然他心目中已将幽闭谷主视为情敌了。
突然,谷口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是一队骑兵驶进谷来。
场内群豪大乱,有的拔刀有的掏暗器有的东张西望寻找退路,许多人脸露惊惶之色,他们本 来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忘忧谷会用激烈手段对付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吴弃担心的是锦衣亲军,倘若大军进谷、势必玉石俱毁。而冉婆婆才开始组织秘密撤退呢 。
待到那一队骑兵冲至近前,吴弃大惊,面色如土,叫苦不迭、因为这比看到锦衣亲军更糟糕 。
那队骑兵为首的骑者,红色披风,红英雄结,脚蹬小红靴,骑一匹枣红马,这正是英气逼人的李银泉。
后面跟着忘忧四钗,百名玉人帮女兵,个个盔甲鲜亮,马步娴熟,英姿飒爽。队伍后面还跟 着那南宫人、周胜、石尚几个人,混在一队男兵中间。
银泉姑娘对这紧紧盯着她的百余名江湖豪士的目光,仿佛视若无睹,带队慢慢走过,突然, 她控马 不动,但她后面的骑兵依然越过她而向谷深处开进,吴弃倒是明白,因为忘忧谷屯兵营房在 谷深处,入洞口也在那边。
银泉勒住了马,抱拳团团一揖,俏脸中带三分煞气,朗声道:“各位来宾想必已知,那无耻的告示乃幽闭谷贼子伪造,本姑娘并无此意。我敬各位是客,忘忧谷当以礼相待。但倘若哪 位不识趣,把伪告当真,本姑娘会让他碰个灰头土脸的。”
这一番话正颜厉色,倒把大家镇住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银泉也看到她妈妈了,便马上欠身道:“母亲大人在上,儿盔甲在身不能全礼,儿先过去休 息。说罢一揖,扬鞭放马,马如龙,人如凤,一团火驰远了。
在场众豪,有的觉得这银泉姑娘不如她妈当年漂亮,有“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去掉一半”之 感,已萌退意。有久闻英名,今聆玉音,更增仰慕的。有倒抽冷气觉得此女好看不好惹的。 人心各异,均是爽然若失。
吴弃最关注皇上一伙,以超敏禅术仔细捕捉着动静,果听见那贺先生干笑了一声:“老胡, 你道天下什么力量最大?”
“什么力量最大?”胡虎茫然,“降龙十八掌?大力金刚杵?”
“女人的力量最大。你看,刚过去的那位姑娘,把龙头都拉歪了。”
果然,那皇上魂不守舍地扭头直盯着李银泉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头来。低声评判:“姿色算不上一等一,但其勃勃英气,则为后宫所无。哪象众妃嫔一窝儿的病西施。这野味十足的野丫头,倘 能让其在风流大战中率宫女与我对战,则更添乐趣了。老贺,这丫头的事,这回又得你出个 主意了。”
“主人且放心,待属下筹思一番。”
这时,周胜、石尚、南宫人及忘忧四钗已从那边洞口进入,通过地道来至八卦洞。
吴弃与他们相见甚欢,但马上问起:“我明明让独孤伤转告银泉,千万不可到忘忧谷来,她为什么偏要来呢?”
周胜叹气,“我们在京城接到信,日夜兼程赶来,经过黑风山,遇到银泉姑娘,她听说这边有危险,非要一起来不可,我们哪儿挡得住她,她还要下令抓起我们,军法从事哩。”
“周兄在乱说了,我不过开玩笑罢了。”说话间,银泉笑吟吟从那边地道口走进来,大眼睛盯着吴弃,轻声道:“吴大——相公,小妹恭喜你,金榜题名,又与玉洁姐姐好事得园。 ”
吴弃局促,低下了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很不自然地说:“唉,好,谢谢了。”他扯开了话 题:“梅梅,你来这儿太危险了,幽闭谷的假告示把一个最麻烦的人物——当今皇上也引来 了,你要赶快走。”
银泉秀眉一扬,“皇帝都来了,这倒好玩了,喏,你指我看看,哪个是。”
连南宫人他们也好奇心大发,一起围过来要看皇帝。
吴弃凑近了望孔,遥指着皇帝、贺阁老、胡总管分别作了介绍。
外面,吟待苑竹林中,宾主便餐,且高谈阔论。
那便衣皇上听那贺阁老附耳如此这般一建议后,便挺身而起,以江湖人的口吻说道:
“诸位,本人刚才有幸识得谷主千金,十分赞同那位姑娘的话,我也认为,那采花大盗幽闭 谷主所捏造的比武招婿之办法,唐突佳人,实在委屈了这位仙女了。”
这种议论令众豪惊异,因为大家都觉得比武招婿本身是十分正当的,只是幽闭谷不该捏造消 息,强人所难,逼人就范。
那便衣皇上侃侃而谈,“过去有句话叫‘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比武招亲,也即把美女 当成了猎物——鹿,由群雄来中原逐鹿。谁最强谁就得到猎物,此种作法,无异于强盗凭强 力抢亲。此实非女择男,而实是男抢女。岂非对佳人大不敬?”
众豪面面相觑,这种议论实在新鲜,多教人觉得这中年人言之有理,暗暗点头。即便不赞成 的,碍于忘忧谷主在此,却是不敢为“比武招婿”作法辩护了。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有人忍不住问。
那贺先生站出来了:“敝东家之意,由老朽代言之。众豪杰慕名而来,无非为瞻仰谷主及谷 主千金之风采。虽说比武招亲系奸人谎言,不当实行。但来客多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平时 相 聚不易,有缘千里来相逢,何不借此机会在此盘桓数天,相互亲近,亦是缘份。同时,相信 谷主与小姐自会尽地主之谊,带大家游览忘忧谷风光,饱大家一点眼福口福耳福,总不成不 结亲便结仇,难道不能结成友么。”
大家一听,这话又转回来了,便齐声赞成,须知这些人不顾官府告示,不计较主人家冷遇, 赖在忘忧谷,那求婚之心是较强烈的,如今若能留连,显然保留了一亲芳泽的机会。
见谷主梅仙夫人面有难色,贺先生又抢先道:“敝东家甚愿与大家结一善缘,这几天谷中所有招待所需花销及大伙此次往来盘缠,均由我们献资助兴。另为此次盛会,献给忘忧谷黄金 一万两为贺礼。
众豪皆起立欢呼,这主人好大方,好气派。不禁有人问:“请问贵主人尊姓大名。”
“主人姓朱,敝姓贺。又有一说,这几天我们只叙友情不谈其他,至于今后哪位有福气与谷主结亲,那是以后的事了。”
众豪又一次起立欢呼,弄得梅仙夫人不好再拒绝,只有点头认可了。她毕竟不能得罪这么多 江湖朋友。
洞内旁观人吴弃暗叹,这贺阁老果然是文学侍从之臣中最为能说会道的,不让本朝开朝时的 大才子解缙。想来历朝历代君主身边总有这样的帮闲文人。帮闲文人与风流皇帝,还真是史 书 上一道风景哩,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而翰林的,不也是朝这上面在奔么 ,奔得好,不过也就是贺阁老——想想真没劲。
当天晚上,忘忧谷方面诸人秘密碰头。
吴弃与大家作了分工,分三组分别活动。
梅仙夫人与银泉小姐出面作陪,陪同来宾游览忘忧谷,文武景点各开放几处。她们的任务是 拖时间。
在梅仙她们的掩护下,冉婆婆负责组织忘忧谷人员物资秘密大撤退,撤到琅环洞,由琅环三 老负责护送。
南宫人、石尚、周胜作为策应力量兼智囊团,这几天负责秘密策划出一个全身而退的办 法。
而吴弃则居中联络,负责监控,并随时向各方通报动态。
吴弃一边从窥视孔向外观察,一边向智囊团讲解:这几天游玩中,值得注意的是那幽闭谷主 踪迹未见,令 人担忧。众来宾则兴高采烈,大呼小叫,各自逞能自不必说,当今皇上那一批人在活动中 尤 其活跃,那皇上文才武才一般,但他手下文有贺阁老,武有胡总管,倒也出了不少风头,尤 其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龙大人已悄然出现在皇帝身边,这说明,锦衣亲军已部置完毕,随时可 待命进兵忘忧谷了。
吴弃最担忧却又说不出口的是,他在观察中发现,银泉小姐有意无意在悄悄打量那中年皇上 。本来,民女见皇上,好奇心是起码的,多半还有敬畏感,所以注意皇上当在意料中。但是 ,李银泉小姐却在游览中,趁周围人没注意之际,轻轻问了那皇上一句话,这句话周围人未 注意,但吴弃的超敏禅术却听到了,银泉小姐轻轻问:“你是当今皇上么?”那皇上先是一 惊,接着浮起得意一笑,“你倒聪明。”于是李银泉小姐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谁也看不出 她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这几十个来宾在梅仙夫人与银泉小姐陪同下,一行进入了地下的“秘藉斋”参观,当然,这 里主要收藏的珍贵秘藉已搬走了,剩下不多的是一般的武功书。
烛光下,大家议论纷纷。忽有一位来自海南的白沙派少门主高声说:“夫人,小姐,小可有 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既为秘藉斋,但秘藉却又不多,难免遗憾,小可身上正携有几本秘籍,小可愿献出来留此 以壮声色,以表我们对忘忧谷热情款待之谢意。”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那几本书,却是递给了银泉小姐。
不用说,他的举动引起许多人嫉忌,有几个来宾也各自掏出随身带来的秘籍,有送银泉有送 梅仙的。众人本来到此有凤求凰之想,自是带了礼品的。
贺先生从怀里抽出了一纸,交付李银泉:“小姐,我相信我的主人的这个秘藉礼物更重要哩 。”
李银泉接来纸,没有说话,凑近烛光边看,此刻吴弃已赶到秘藉斋的监视暗道,有一个窥视 孔正在这烛光的侧上方,他也急忙从孔眼中朝那纸片望去,却是两首诗:
“你纵有倾国倾城貌,
难遇我有国可倾人。
君恩重可园春闺梦,
哪怕卿梦到广寒宫。”
银泉阅后,身躯微抖了一下,顺手把纸片放烛火上,慢慢燃了起来,俯首沉思。
吴弃心惊:“不好,怕是打中小姑娘要害了,银泉自当上玉人帮主,再加母亲调教,对权位 就逐渐看重,她会不会想起那条路‘男人通过征服天下来得到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得 到天下’。她怎会了解那后宫妃嫔们的悲惨生活,一定要打断这种发展。”
他急急取纸写了几句话,转身从侧面一个出口闪电般转到秘藉斋大堂来。
此刻,银泉微微一笑,正向中年皇上开口“你这——”却被吴弃一声“打扰了”给打断 了。
吴弃举着一纸挤过来,也递给了银泉:“小生也有武功秘籍,愿献谷主、小姐。”
银泉很诧异他何以跑出来了,接过那张纸就着烛光一看,脸色微变,纸上写道:
“采花大盗是灾星
风流天子算多情
分明同是大淫棍,
何以褒贬太分明。”
银泉依旧拿这纸片放烛火上烧了。又一次俯首沉思,没有说话。
倒是皇上身边龙大人一眼认出了吴弃,惊道:“你,吴……如何跑这里来了,难怪我在山水 县衙没找到你。”
皇上兴头被吴弃打断,甚是不快,又想起这厮早先曾骗自己这儿无美女。脸色一沉,扭身走 出秘藉斋,这一群随从也跟着一窝峰拥出去,龙大人一拉,吴弃也只有跟出去了。
外面过道正好没别人,皇上沉着脸问:“吴知县,你知罪么?”
“臣斗胆,不知有何罪。”
“你,你竟敢……”皇上却又不知如何措词。
贺阁老接过话来,斥责吴弃道:“你竟敢大肆讥讽本地民风民貌,蒙蔽圣上。须知民以官为父母,官以民为赤子,狗不嫌家贫,母不嫌儿丑,岂有身为父母而讥讽子女丑陋的,不爱民的岂是好官,你是上负圣恩下负民望,真真岂有此理。”
“撤职,交大理寺查办。”皇上一怒,一言九鼎。
吴弃茫然失措,这官才当几天就没了。却是心中冒起一个念头:“也好,古人说得好‘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不对,我哪来的儿子……”
小腿上一疼,原来龙大人踢了他一脚,喝道:“昏蛋,还不磕头谢恩。”
不由自主,腿上一麻就跪下了,心中也就明白了“他妈的,皇上不管对臣下怎么做都算是恩典,什么道理?”却也无可奈何高叫着:
“皇上圣明,臣罪当诛,谢万岁不杀之恩。”
这时银泉与一帮客人又涌出来,银泉朗声道,还请各位宾客再来参观下一个景点梵音厅,吴 弃垂头丧气地跟着皇上这一伙人,进入了梵音厅。
梵音厅内奇洞怪孔,主人家又别出心裁,四处点上蜡烛,于是洞内到处星星点点的火焰,煞 是好看。
这里声音也是怪怪的,有的地方风声凌厉有的雅雀无声。
贺阁老随侍皇上,不时发表议论,似是对皇上说,又似是存心让前面走的银泉小姐听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古人语,臣以为有误。”
皇上一听,不悦:“老贺何得妄斥古人。”
“古人之语,尚未说全,臣以为,这后面还应补一句才说全了,‘天下民女,莫非王婢。’ 天子 以天下为家,在自己家中走走,选个美艳婢女,提升为妾,此陛下家事耳,有何不可,于理 正合。”
皇上听了十分顺耳,“老贺说得好,到底是公忠体国老臣心。”
突然,梵音厅左边,传来了几声沉闷的雷声——其实就是爆炸声,这个时代炸药已经有应用。 马上从左边几个大小洞穴传过一阵奇怪的声音,象是低沉的怪兽呜咽声,由轻而重,由远而 近,越来越响,化为咆哮。
大家尚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便见那左几个大小洞口涌出溪水,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靠近左边的几个江湖豪客猝不及防,被卷进洪水之中。
此时梵音厅各处洞穴中有几十人,立即纷纷躲避,纵跳,惊叫,咒骂。混乱的声浪充塞了这 大洞厅。
混乱中响起梅仙夫人的怒叫:“谁把地下河闸口炸开了。大家快往上攀,从右三洞口钻上 去。”
可混乱中,许多人昏了头,没头苍蝇似的窜,见那儿高便往哪儿爬,这里洞穴又是千口百孔 ,所以梅仙夫人只喊住了部分人。
龙大人,胡虎反应特快,心思敏捷。变故一生,他俩即往皇上身边一靠,双双挟起皇上,便 跟上了梅仙夫人,若是往外跑,当然要盯着此间主人。
后面贺阁老,小宫女等几人哀叫连连,拼命跟上,却无人管他们了。
梅仙夫人守住右三洞,还在焦急地四下张望:“梅梅,梅梅,往这边来。”
只见一股凌厉无俦的金刚掌力从右之洞口喷了出来,龙大人不及躺避,也不敢躲避,因他后 面便是皇上,便硬生生伸掌挡了一下,如中重锤,口中吐出一股鲜血,胡虎功力不如他,吃 了一惊,忙把皇上一拉,往边一闪。
便听得右三洞口里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梅仙夫人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幽闭谷,左迁。”
“不错,是我幽闭谷,”果然是左迁的声音,不但梅仙夫人听出了,连皇帝也分辩出,这就 是那日在山顶上与自己对话的那个中年人。
“你们忘忧谷这几天够乱的,梅仙,你大概急着嫁女儿攀高枝,忙昏了头,把我给忘了。却不料我也摸得到忘忧武九重的许多奥秘,这一回你们算是彻底无忧了。”
梅仙夫人怒叱一声,攻了进去,她以巧妙身法,左闪右避,却因洞道狭小,她的长处发挥不 出,终被凌厉掌力打得象一个断线风筝,摔出洞口。
此时洞厅中,因又一股洪水涌过来,大浪一打,把众人冲的七零八落。
那皇上也被水流冲散,独自一人抱住一个从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又怕又急,声嘶力竭地叫: “快来救驾,封千户候,万两银。”却是在巨大声浪中,显得微不足道。乱水横流,不辨西 东,众侍卫有效忠之心,却无效力之处了。
不晓得昏头昏脑了多久,皇上觉得领子一紧,他双手再也抱不住那滑溜溜的钟乳石,被谁把 他揪了下来,这下吓得他魂不附体。
却又被人提了上去,是李银泉的声音,“皇上,跟我来,右边另有一小径。” 皇上大喜,这时已落在实地,他急忙去抓李银泉的手,却不知如何,一把没抓住,却变成了 李银泉抓住他的手腕,并把他拉进另一个洞穴。
这个洞穴狭长,且无烛火,黑暗中被李银泉拖拖拉拉往上攀登。
觉得安全了几分,皇上便有心情开口了。“姑娘你救驾有功,朕回朝便封你为才人,不不, 也可以提升为妃——”
银泉道:“皇上,你省点力气罢,现在生死未卜,说那些,远的很哩。”
他们终于从洞口爬到上一层洞厅,却又叫了声苦,原来这上一层洞厅几点烛光照耀下,正见 一群幽闭谷武士在附近对着另一个洞口连连发掌,显然那就是右三洞口上口。
李银泉悄悄打了个手式,示意不要出声,便把皇上拉出洞口,往另一边便跑,哪料到皇上的腿是走软了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哎哟一声,惊动了那边幽闭谷的武士。
几个幽闭谷武士叫了声,“这边有人爬上来了”,便扑了过来,李银泉大叫:“你快跑,我 来挡 。”皇上一惊,不但未往上跑,反而一头又缩回洞穴,李银泉不能一人走,只好也跟了下来 ,却听得那幽闭谷武士大叫:“禀谷主,这两人一是梅仙的女儿,还有那个朱员外,正是你 要找的人。”
那边便传来了幽闭谷主的声音:“好,我来擒他们,幽莲灵猿,你们坚守右三洞口。”说罢 大步走过来。
银泉与皇上吓得慌慌张张的,就连滚带爬的溜了下来,待到下面这一层洞口时,后面幽闭谷 主的掌力已追上,刚刚跳出洞口,后面便被掌力打得轰隆隆石屑乱迸。
下一层中也在刀光乱闪,一片混战,银泉刚溜出洞口,三个黑帕裹头的持刀汉子便向她攻来 ,她一闪,刀光却向皇上攻来,她只好一脚踢向持刀汉子手腕,踢飞了大刀,但另一汉子趁机一刀刺来,她惊叫一声,胳臂受伤,另一个汉子一脚踢来,银泉一头栽进洪流中,头发还 在水面上浮了几下,便消失在水里了。
皇上吓得涕泪交流,躲进边上一个小洞穴内,此刻心中懊悔无穷,早知此地凶险,何必出来冒险,本 来一纸诏书,便可把此地全部美女召进宫中,不费吹灰之力,从容选美。但他偏偏觉得那太容易的事也就没有味道了,这贺阁老也凑趣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 不着。”哪想到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
忽然又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悄悄一声“千万别出声,跟我来。”
事到如今,皇上觉得择祸莫若轻,比起那些持明晃晃刀片的手,这只手算是好人的手了。便 乖乖跟着这只手的牵引,隐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只手引着他东爬,西钻,翻过一个坎又一个坎,令他心安的是,总的趋势是向上在爬。
他迫不及待,边爬边说:“你若救得我出去,封千户侯赏万两银赠几十个宫女给你。”说了 这话他心更安了,根据他的经验,这些话是处处起作用的。
只听到一声回答,“不要!”
皇上的心沉了下去。
但那只手拉着他仍在往上攀援。
又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前面见到了洞口。
皇上尚不敢出洞,探头探脑的张望,这才发现这是在忘忧谷山腰上,似乎离那天自己在山上 游览的地方不远。
他这才放心,回头望这身边救他的人,却是才被他罢了官的山水县令吴弃。
“咦,朕处分了你,你为何又来救朕?”
吴弃苦笑着摇摇头,心忖:“如果不是怕当地死了当今天子,给忘忧谷和当地百姓召来灾难,我才不管你呢。”但这个想法又不能说出来。皇上的话又不能不答,灵机一动答道:“非臣之功,乃是君命在天,奉天承运而耳。”这却是今科考题。
皇上咧嘴大笑,显是听了此话非常舒服。
吴弃不想多呆,他想起“伴君如伴虎”,便道:“陛下于此善保龙体,臣还要下去救人。”
“不用不用”,皇上慌了,“那些人不必去管他了,反正死一个会来一个,多得很的人,你可陪伴朕躬在此,说说话。”
二个时辰后,五千救驾的锦衣铁甲亲军,开进忘忧谷。
皇上有了亲军,又恢复天子威仪,下令大索忘忧谷,尤其要找出银泉姑娘与幽闭谷主。
好在这梵音厅中洪水只是一阵,便退了下去。
江湖豪客失踪一半,龙大人轻伤,梅仙夫人重伤,幸好被救出,而贺阁老,胡总管却失踪。
要紧的是李银泉失踪,幽闭谷主失踪。
皇上死里逃生,心情大异于以往,此刻只觉得平安是福,便下旨封吴弃“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从五品)玉山侯,克日赴京听用,赏银万两,诏有司营造府邸,并赐美女二十。”
向吴弃传旨的是龙大人。
吴弃支支吾吾的,“请龙大人回复皇上,收回成命。微臣戴罪,何功之有,愿纳还官符,退 隐为民。”
龙大人很是吃惊,对他看了又看,道:“你疯了么?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他拍着吴弃肩膀:“老弟,本朝爵位,皇家子弟可封王,功臣只能是公侯伯三级,你算是圣 恩浩荡了。我晓得你才学是有的,只是要今后记住,不逆龙麟,不扫陛下的兴,慢慢熬上去 ,那贺阁老的武英殿大学士之职务,不就是你的了吗?”
本来皇上打算驻军几天,继续清查,不料京城传来恶耗,不知何故,监国的太子暴毙,各地 盛传皇上已崩于玉州忘忧谷,四海震动。如齐王、淮王、豫王已起兵,以勤王之名义,纷纷 向京师进军。
皇上大惊,匆匆率军赶回京城去了。
尾 声?
过了半月。
忘忧谷已是人迹沓然,荒草丛生了。
而山水县衙,更发生一件奇事。
县令吴弃,与夫人尉迟玉洁择吉日成婚后,当着众多乡民之面,白日飞升。
白日飞升是道家用语,即修炼得道成了神仙。
据县尉报告上司,见吴县令所居宅院白天火起,一股白烟中,见吴县令与夫人冉冉飞腾于烟 雾中,时隐时现,终于不见。那烟团飘向附近一座孤山山峰,烟散后,却远远见吴县令与夫 人立于山崖上,招手告别,尔后人影漂渺。隐隐有仙乐传来,自此不见踪迹。
家人把吴弃玉洁签名的家信送达省城尉迟巡按府,信中写:
“陆游有诗:‘小楼今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朱子曰:“恐公不合作此好诗,故罚令不得作好官也’。难怪古人曰‘文章憎命达’,真书生难以应付官场江湖之事。不如学陶令,归去来兮。”
信末附有偈 语曰:
“上上下下走一趟,方知钻了大酱缸。脱却名权钱色网,且去桃源歇歇凉。”
海上,一艘船正扬帆远航。
吴弃与玉洁的声音:
“相公,你是说到那个岛上能见到银泉他们。”
“是的。”
“那场地下水是怎么回事?”
“洪水是真的,幽闭谷的袭击也是真的,不过,幸好石尚、南官人、周胜他们临机应变,因势乘便,假扮幽闭谷武士把银泉小姐打入水中又救了出来,这样才能在皇帝眼前全身而退啊 。石尚说,这叫做水遁,而我俩的脱身之计叫火遁。石尚真是智多星。”
“石尚的设计真好,这样我们假作成仙,退隐海外,对父母对朝廷对江湖朋友都有个交代了 。”
“怎么是假成仙,我们是真去成仙了。”
“你乱说!”
“娘子,以我吴弃看来,一杯茶,一本书,一佳人,一茅屋,这便是神仙生活了。 ”???
——全书完——
杨金帮撰
重庆工商大学教授
南岸区作家协会主席
重庆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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